第242章 冰井烛影定鼎臣(2/2)
回到御案前,他提起朱笔,在那两份乞骸骨的奏疏上,缓缓批下一个“可”字,并加注了优抚的恩赏。允准皇甫嵩和张温致仕,是必然之举,既是体恤老臣,也是为新陈代谢铺路。但接下来的继任者人选,却需耗费思量。
他并非没有属意的人选。田丰、邴原,皆是经世之才,更是于微末时便追随左右的肱骨,忠诚与能力毋庸置疑。将他们拔擢至三公之位,既能酬功,也能确保中枢决策与自己在边疆推行的大政方针保持一致。然而,正如他方才所虑,北疆离不开他们。并州直面鲜卑、匈奴残部,幽州维系着平州新附之地的稳定,胡汉互迁的成败系于一线,此时将田丰、邴原调回中枢,无异于自毁长城。此二人,暂时动不得。
那么,退而求其次,沮授、华歆呢?作为太尉、司空的副手,对各自府署事务乃至全国军政、工程营造都极为熟稔,能力足以胜任。尤其是沮授,其战略眼光深远,当年在并州便多献良策;华歆则精于实务,处理政务井井有条。他们亦是元从旧臣,资历足够深厚。然而,“足够深厚”与“德高望重”之间,仍有一道无形的门槛。皇甫嵩、张温的名字,本身就是一面旗帜,能镇服四方,安抚人心。沮授、华歆的威望,更多局限于元从集团内部和部分士林清流,对于那些盘踞地方、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以及尚在观望的南方诸侯而言,其震慑力和号召力,恐怕还不足以完全填补皇甫嵩、张温离去后留下的空白。
新朝初立,看似蒸蒸日上,实则内忧外患并未完全消除。内部,度田检籍触及的根本利益之争,暗流汹涌;外部,袁术僭号,刘表、刘璋割据,皆非易与之辈。在这个敏感时期,三公的人选,象征意义有时甚至大于实际职权。它需要向天下人传递一个信号:新朝既有锐意进取的活力,也有包容并蓄、尊重传统的胸襟,更有足以令宵小敛声、豪强忌惮的厚重底蕴。
想到这里,司马防和杨彪的名字再次浮上心头。
司马防,河内名门,其家学渊源,本人以方正严明着称,在士林中清望颇高。启用他,可以向天下士人表明,章武朝廷并非只重用元从,同样看重德行与门风,这对于吸引更多在野的贤才,缓和与部分世家的关系,大有裨益。且司马防年辈较高,资历足够,足以镇住场面。
而杨彪……刘备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弘农杨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是汉末世家大族的顶尖代表。杨彪本人历事数帝,名满四海,其象征意义无与伦比。他自长安便跟随自己,虽未必真心拥戴,却也未曾公开反对,保持着一种微妙的中立。若能将他推上三公之位,无疑是对整个世家集团释放出一个极其强烈的安抚与拉拢信号。这对于分化瓦解度田检籍的阻力,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毕竟,连杨氏这样的顶级门阀都能在新朝获得高位,其他世家还有什么理由顽固抵抗到底?当然,启用杨彪也有风险,其家族利益根深蒂固,是否会真心支持触及世家根本的国策,犹未可知。这更像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不得不考虑的棋。
“平衡……”刘备喃喃自语。他深知,为君者,尤其是在开创期,最重要的能力之一便是平衡。平衡新旧势力,平衡进取与守成,平衡理想与现实。
具体的搭配,还需要明日与文若、奉孝、文和他们仔细商议。荀彧长于大局和人事,郭嘉机变百出,贾诩善于洞察利害,他们的意见至关重要。
他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帛书上写下几个名字:田丰、邴原、沮授、华歆、司马防、杨彪。目光在这些名字上来回扫视,权衡着每一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能力、威望以及潜在的风险与收益。
最终,他的目光在杨彪和司马防之间停留最久。他知道,无论最终选择谁,都意味着新朝的权力格局将发生微妙而深远的变化。这不仅仅是一次人事任命,更是一次政治博弈的落子。
夜更深了,冰井宫的凉意似乎也浓重了几分。刘备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他知道,此刻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收起那份写满名字的帛书,放入袖中。然后,他再次拿起关于冀州匈奴部落安置的公文,仔细批阅起来,给出了调派熟悉胡务的官员、明确田地水源分配细则、加强地方官与部落头人沟通等具体指示。
政务永无止境,而决策者的孤独,也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就像这冰井宫中唯一的烛火,努力燃烧,照亮这帝国前行的道路,尽管深知前路漫漫,挑战重重。而关于三公人选的最终答案,或许要等到黎明时分,与心腹智囊们碰撞出火花之后,才能尘埃落定。此刻,他所能做的,便是在这烛影摇曳中,独自承担起这份重担,直至晨光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