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虎牢东望见春晖(2/2)

高顺并不多言,只是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他做事极有分寸,很快便安排妥当。不过一个时辰,一支小小的马队便已准备就绪。刘备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商式的锦袍,高顺与护卫们也皆作扈从打扮,掩去了军旅悍气。

车驾仪仗皆留于雒阳,只对外宣称陛下需静思数日。这支小小的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雒阳城,沿着官道,向东而行。

虎牢关依旧雄踞,但关墙上的守军旗帜已换成了鲜明的“汉”字旗号。通关之时,高顺出示了特制的令牌,守关军校验看后,虽惊疑这队人马的身份,却不敢多问,恭敬放行。

出得虎牢,便算是进入了真正的兖豫腹地。时值春末夏初,田野里的麦苗已抽出了青青的穗子,在微风中泛起层层绿浪。与多年前刘备记忆中黄巾之乱时“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相比,眼前景象已是天壤之别。

官道之上,不时有神色匆匆、夹着公文袋的胥吏骑马或乘车而过;道旁的田垄间,农夫们赤着膊,吆喝着耕牛,辛勤地耘田除草,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闪烁着光;途经的集镇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铁匠铺里炉火正旺,打造的已多是犁铧、锄头等农具,间或也有些修补兵刃的生意;沿街的食肆、货摊也多了起来,商贩们扯着嗓子叫卖着布匹、盐巴、陶器等日用之物,虽不算十分繁华,却也人气渐旺。

士、农、工、商,各安其位,各谋其生。一种劫后余生、努力求存的生机,在这片曾经被战火反复蹂躏的土地上顽强地勃发着。

刘备勒住马,缓缓而行,目光贪婪地摄取着这一切。他没有惊动地方官员,甚至刻意避开了郡县城池,只沿着官道、穿行于乡野之间。他看到新修葺的水渠引来了汩汩清流,灌溉着干涸的土地;看到荒废的村落旧址上,重新立起了简陋但结实的茅屋;也看到了一些田野中竖立的、标志着“度田检籍”新丈量过的界碑。

在一处路边的茶棚歇脚时,刘备甚至与几个同样在此歇息的老农攀谈了几句,询问今年的收成如何,赋税可还沉重,官府可有欺压。老农们见他们衣着光鲜,像是远来的客商,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见刘备态度温和,言语恳切,便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他们抱怨着去岁旱情的影响,感叹着如今日子虽仍清苦,但总算能看见盼头,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害怕乱兵或土匪,朝廷派来的官吏,虽然严厉,但至少明面上不敢肆意盘剥了。

“听说北边那位皇帝老子,管得严咧!”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农啜着粗茶,含糊地说道,“咱们这儿,好歹也算他的地盘了吧?总比前些年那些你打我、我打你的将军们强些……”

刘备默默听着,心中百感交集。百姓的要求何其简单,不过是一份安宁,一口饱饭。所谓的皇图霸业,若不能落于此处,终是空中楼阁。

这一路行来,他们经过了昔日黄巾军与官军激战、最终被皇甫嵩和朱儁用火攻大破的长社。那里如今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麦田,只有一些残存的土垣和当地人偶尔提及的旧事,还隐约透露着血战的痕迹。刘备驻马良久,望着那片长满了庄稼的土地,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无数挣扎哀嚎的身影。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低声喃喃,不知是自语,还是说给身旁的高顺听。高顺依旧沉默,只是握紧了缰绳,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他们没有进入兖州或豫州的州治大城,只是这样如同幽灵般,穿行在帝国的毛细血管里,观察着最真实、最原始的脉动。数日后,这支小小的马队,如同他们悄然离开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雒阳。没有人知道,这位帝国的皇帝,刚刚进行了一次深入腹地的微服探访。

回到暂居的宫殿,刘备独自在殿中站立了许久。窗外,是渐渐沉入暮色的雒阳城,远处太学的灯火次第亮起,与市井间的点点光芒连成一片。

他看到了希望,如同这春末田野里顽强生长的麦穗;也看到了挑战,如同那些仍需疏通的沟渠和亟待铲除的荆棘。道路依旧漫长,但方向,似乎从未如此清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