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训练营(2/2)

她低头看着那颗苹果,却没有吃。果皮上的露珠悄然滑落,滴在她手背,凉得她微微一颤。她只是怔怔地望着茶几上那圈被夕阳拉长的光影,眼神空茫,却又似有千军万马在其中奔腾。风又起,吹动她额前碎发,也吹动她衣角,却吹不散她眉间那团沉郁的云。

茶几上,一盏未饮的清茶袅袅升腾着热气,茶香混着果香,在晚风中淡淡弥漫。而她,就那样坐着,像一尊守候在时光尽头的雕像,等待一个可能改变她命运的答复。

鼓声如雷,自城头滚滚而下,一声声撞击着人心,像是远古巨兽的低吼,宣告着白日的终结,那声音沉闷而厚重,震得地面微微颤动,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合拢,木轴与铁环摩擦出刺耳的呻吟,仿佛老将临终的叹息,沉重、迟缓,带着岁月的锈蚀与疲惫。

尘土在斜阳中浮游,如金粉般悬浮在空气中,又被晚风卷起,裹挟着硝烟残留的焦糊味、铁锈的腥气,以及远处炊烟淡淡的柴草香。选拔场上,人群如潮水般退去,脚步杂沓,夹杂着叹息与低语。小太监们弯着腰,拖着沉重的弹药箱,竹筐磕碰着石板路,发出空洞的回响;他们用扫帚将散落的铜弹壳归拢成堆,金属与石板碰撞出清脆却冷硬的声响,像是一场战争余音的尾声。

就在这喧嚣渐歇之际,城门甬道深处,三道身影缓缓走出。他们步履蹒跚,衣衫褴褛,肩头染血,却彼此搀扶,如同三株在风暴中不肯倒下的枯松。脚步踏在石板上,沉重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从泥泞中拔出灵魂。他们穿过昏黄的光幕,走入我大伞下的阴影——那是一柄墨色油纸伞,伞面绘着玄鸟衔符,伞骨如剑脊般挺直,在晚风中纹丝不动。

三人站定,齐齐鞠躬抱拳,动作虽疲惫却一丝不苟。风掠过他们的发梢,吹起破碎的衣角,露出臂上新结的血痂。我开口:“你们三个等等。”

声音不高,却如刀劈开暮色,斩断了他们离去的念头。

“你们三个,我破格收了。”我目光如炬,扫过他们疲惫却仍含光的眼,“但只能进炊事班,负责营内所有人的一日三餐,同时也要完成训练任务。考核不合格,一样要退出步枪营。你们,愿意吗?”

三人沉默,跪地,彼此对视。那一眼,有犹豫,有挣扎,更有不甘熄灭的火种。中间那人抬起头,脸上沾着灰土,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燃着两簇野火:“发枪吗?”

我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如刀锋掠过寒潭:“当然发。而且训练弹药配比,是普通士兵的两倍。”顿了顿,声音陡然沉下,“但你们的负重,也是普通士兵的两倍。你们,还愿意吗?”

风忽然静了。

三人没有立刻回答。他们低头,手掌按在冰冷的石板上,仿佛在感受大地的脉搏。片刻后,三人同时点头,动作整齐如一人:“我们愿意。”

“那行。”我转身,袖袍一拂,如云卷残霞,“去末尾站好,等会有人带你们回营。”

三人重重磕头,额前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起身时,衣角扬起,带起一缕尘烟。“多谢仙君!”声音沙哑,却如铁钉入木,掷地有声。

他们走向队伍末尾,背影在夕阳下拉得细长,像三杆即将竖起的枪。

两头羊驼踏着碎步缓缓而来,蹄声沉闷地敲在水泥路上,脖下的铜铃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发出清越而断续的叮当声,在这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晰。它们拉着一辆简朴的木轮车,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绣着镇北王府徽记的暗纹——一头银鬃猛虎盘踞于雪峰之上。

车停稳时,尘土微微扬起,在斜阳下泛出金红色的薄雾。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从车上跃下,动作虽略显迟滞,却仍透着沙场宿将的硬朗风骨。他身披旧式铠甲,肩头磨损处露出细密的补丁线脚,腰间挂着一柄无鞘的古刀,刀柄已被摩挲得油亮如墨玉。他快步上前,靴底踩在碎石上发出干脆的咔嚓声,双目炯炯,眉宇间刻满风霜与焦急。一见到那立于城门前的身影,立刻抱拳躬身,声音沙哑却郑重:“拜见仙君!”说罢便要屈膝下跪。

我一步上前,掌心稳稳托住他臂肘,力道不重却坚定:“老将军不必多礼,以后见我也不用拜。”话音落下,晚风恰好吹起我的衣袂,猎猎翻飞,像一面无声招展的旗帜。

“多谢仙君体恤……”老将军喘息微重,目光转向车旁那道倔强的身影,语气陡然沉了几分,“我家孙女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她回去!”话音未落,已大步走去,伸手就去拉那少女——谢兰英。

她一身粗布劲装,发髻用红绳草草束起,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脸颊因激动泛着潮红,眼中却燃着不肯熄灭的火光。她猛地甩开爷爷的手,后退半步,声音清亮如裂帛:“爷爷,我不回去!我要加入步枪营!”

“胡闹!”老将军怒喝一声,声如洪钟,震得旁边羊驼都惊得后退一步。他脸色铁青,须发微颤,“女孩子家家当兵成何体统?舞刀弄枪,抛头露面,岂非辱没我镇北王府百年清名?快跟我回去!”

两人拉扯之间,衣袖撕扯出细微的布帛声,尘土在他们脚边旋起小小的涡流。谢兰英的靴子在地面划出深深的痕迹,像是在土地上写下不肯退让的誓言。

我缓步上前,一手轻按一人的肩头,掌心传来的肌肉紧绷感告诉我,这对祖孙皆是倔强如铁。我声音不高,却如钟鸣鼓应,穿透纷乱:“你们先冷静,听我一言。听过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风忽然静了片刻,连羊驼都安静下来,我望着谢兰英,目光沉静:“女兵不加入直接作战,主要负责电子通讯与紧急救护工作。没有冲锋陷阵,也没有斩将夺旗,立大功的机会不多,想靠军功光耀门楣……机会渺茫。”顿了顿,我又补了一句:“这样,你还愿意加入吗?”

她抬起头,夕阳正落在她眼中,那对眸子像两颗被点燃的黑曜石,映着天边残焰,也映着某种近乎执念的光。她嘴唇微动,忽然问:“发枪吗?”

我心头一震,几乎失笑——好一个“发枪吗”。原来她们图的,从来不是荣耀,而是那份握在手中的力量。

“当然发。”我缓缓道,嘴角微扬,“但不发步枪,发手枪。”说着,抬手一指站在身侧的十公主。

十公主唇角一勾,得意地“唰”地一声拔出手枪,动作利落如电。银白色的枪身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冷光,像流星掠过暗夜。她手腕轻转,枪在指间旋了一圈,稳稳指向天空,枪口还冒着一丝淡淡的硝烟余味——显然不久前刚试过火。她眨了眨眼,冲着谢兰英和老将军晃了晃枪身,笑得张扬:“瞧见没?这可是仙君特制的,轻巧、精准,一枪能打穿铁甲。”

老将军瞳孔一缩,呼吸微滞。他死死盯着那把小枪,仿佛看到了年轻时梦寐以求却终不可得的神兵利器。他喃喃道:“仙君莫要诓我……真的只是负责传令和救治伤员?不参与前线厮杀?”

我正色道:“我以我的仙格担保,所言无虚。”

谢兰英的眼睛却已黏在那把枪上,像是被某种宿命牵引。她一步步上前,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声音轻却坚定:“果真发这个小手枪……那我必须加入。”

老将军久久不语,最终长叹一声,肩头的紧绷缓缓松懈,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望着孙女,眼中既有无奈,也有藏不住的骄傲:“孙女啊,你若下定了决心,我便不再拦你。但若日后你给我丢人……我绝不轻饶。”

谢兰英站直了身子,脊背如剑,目光如炬。她抬手抚过胸前的王府玉佩,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像大哥一样,绝不给镇北王府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