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卡尔的记忆(2/2)
他们站在远处,屏息凝视,仿佛在见证一场神圣的仪式。有人悄悄递上冷却的铜锉,有人默默搬来打磨用的砂石。一个老铁匠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抚过一块刚成型的胸甲,喃喃道:“这弧度……像是活的。”
当最后一块护膝被嵌入整体,卡尔停下动作。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火光下如星点闪烁。她将整套铠甲轻轻抬起,走向试装台。
那是一套中世纪风格的女士板甲,通体呈银灰色,表面经过精细打磨,泛着冷月般的光泽。肩甲如展翅的鹰翼,胸甲中央浮雕着一条盘绕的龙纹,裙甲由层层叠叠的金属片构成,既灵活又坚固。
铠甲边缘镶嵌着异星金属,隐隐泛着幽蓝微光,仿佛星辰嵌入钢铁。
卡尔穿上它,金属轻响,如风铃拂过战场。她站直身躯,铠甲完美贴合她的轮廓,仿佛从她骨血中生长而出。那一刻,车间里死寂无声,只有炉火仍在低语。
然后,不知是谁率先鼓起掌来——“啪、啪、啪”——掌声由弱变强,如潮水般席卷整个车间。铁匠们用力拍打着铁砧,焊工敲击着钢条,节奏整齐,宛如战鼓。
卡尔缓缓抬起头,火光映照在她的眼中,那双曾如冰封湖面的眼眸,此刻竟泛起一丝微光。她嘴角轻轻扬起——这是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不是冷笑,不是讥讽,而是一种近乎温柔的释然。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铠甲随动作轻响,像在回应她的心跳。
“这……才是我的衣服。”她低声说,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喧嚣。
她静立在我身后,身形笔挺如剑,甲胄在风中轻响,像是低语着某种被遗忘的战歌。
我转身望去,那一身银白的战甲虽崭新,却透着一股陌生的违和感——线条太过规整,光泽太过刺眼,如第二层皮肤般与她融为一体。
我走近几步,脚底踩碎枯枝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清晰,风里飘来一丝铁锈与焦土混合的气息,像是远古战场的余烬尚未熄灭。
我凝视着她,目光落在她肩甲的弧度上,忽然心头一动,仿佛看见那之下隐藏着某种被尘封的记忆。“卡尔,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我问,声音不高,却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微微抬头,面甲下的双眼骤然闪过一缕幽光,像是深潭中被惊起的星火。
她直接答道:“是的主人,我想起了一些东西,这套铠甲便是,你们这里材质不一样,我原来的那套应该更坚硬更轻一点。”
她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动,仿佛在努力拼凑那些被时间碾碎的碎片。“之前的国度中,不止我一个,还有几个,是10个还是12个记不清了。”她说着,抬手轻抚胸前的护心镜,动作近乎虔诚,仿佛那里曾刻着某个早已湮灭的名字。
我点点头,目光扫过她肩头映出的残阳,那光晕在金属上跳动,宛如燃烧的魂魄。“那你们都是跟什么战斗?”我问。
卡尔沉默片刻,眉宇间浮起一层薄雾般的凝重。她望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空的帷幕。“应该也是人类,”她缓缓道,“很多跟你们差不多的军队,但战斗力都很差,我一个人能干掉一个万人军团。”
她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有时也会击杀一些跟你们那些干活的傀儡一般的人,但比你们的傀儡厉害许多,力量速度都很高,普通人不是对手。”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也有你上次杀掉的那种怪兽,但数量不多。”
风忽然停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远处传来一声乌鸦的嘶鸣,划破死寂。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之前国度的人并不喜欢我们的存在,”她继续说,声音里多了一丝冷意,“哪怕我们能保护他们,能帮他们杀掉怪物,他们依旧排斥我们和我们的主人,不让我们跟他们一起居住。”她的语调依旧平静,可那平静之下,却藏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我忍不住好奇:“那是为什么呢?”
她的眼神骤然黯淡下来,像是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那一瞬,我仿佛看见她瞳孔深处浮现出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血河横流,焦土千里。她低声道:“每当我们的主人死掉,我们就会进入魔化状态,杀光周围的一切生物,直到能量耗尽,进入休眠,等待被新的主人唤醒。”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重得如山崩。
我心头一震,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传来铠甲的冰凉,但我知道,那之下藏着一颗曾被无数次背叛与孤独灼伤的心。“放心吧,”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如铁,“我比你之前的主人都要强许多,不会轻易嘎掉的。”
她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点头,面甲下的唇角似乎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我能感觉出主人很强,”她说,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暖意,“所以这次我应该能死在主人前面,不会再魔化。”
风又起了,吹动她披风的衣角,像是一面残破的战旗在风中飘摇。
天边最后一缕余晖沉入地平线,夜幕悄然降临,星辰渐次点亮,仿佛无数双眼睛在苍穹之上注视着这片大地。卡尔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身影孤寂而挺拔,像一尊被命运镌刻的雕像。
而我站在她身前,望着她,心中悄然升起一种近乎悲壮的承诺——这一世,我不只做她的主人,更要成为她终结诅咒的光。
蒸腾的热气将橡胶林雾气撕开一道道裂口。采集工人们早已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们的身影在树影间晃动,刀锋划过树皮的“嚓嚓”声清脆而机械,仿佛是这座工业城镇跳动的脉搏。乳白色的胶汁顺着导槽流入陶罐,滴答作响,像是时间在低语。空气中弥漫着橡胶汁液特有的腥甜味,混杂着煤烟、铁锈与潮湿泥土的气息,形成一种独属于橡胶城的呼吸——沉重、压抑,却顽强不息。
随着铁轨的延伸,这座因橡胶而生的城镇迅速膨胀。
红砖厂房如菌类般在林间蔓延,烟囱林立,像一排排指向天空的铁矛。铁路如动脉般贯穿林地,蒸汽机车喷吐着浓烟,轰鸣声震落树梢的露水。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背井离乡的农夫、逃难的工匠、怀揣野心的投机者,在这里扎下根来。木屋、铁皮棚、石砌公寓层层叠叠地堆叠在山坡与河谷之间,形成了错落而杂乱的街巷。孩子们在泥泞的道路上追逐铁皮罐头,妇女在晾衣绳下晾晒湿漉漉的工装,酒馆里传出走调的口琴声与粗哑的歌声——这是工业时代的胎动,粗粝却充满生命力。
然而,随着开采的深入,紫雾正一天天变淡。起初只是边缘地带的消退,后来连核心区域也渐渐透明。老采集工们说:“紫雾走了,林子在喘气。”他们望着光秃的树干,眼神复杂,仿佛目睹一位老友的衰老。而更令人惊异的是,一些从未见过的昆虫开始出现:荧光绿的甲虫在夜中爬行,翅膀透明如玻璃的飞蚁在灯下盘旋,还有那些细如发丝、却能发出微弱鸣叫的夜行虫。生态在缓慢复苏,像一道结痂的伤口正被时间轻轻抚平。
我们修通了通往海边的铁路。铁轨在晨光中泛着银灰的冷光,像一条冰冷的蛇,蜿蜒爬向地平线尽头那片翻涌的墨蓝。海岸线上,巨大的混凝土基座拔地而起,近百座炮台如巨兽的獠牙,森然矗立。炮管漆成哑光黑,指向海天交界处那片永恒的未知。海风带着咸腥与铁锈味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襟猎猎作响。每当日落,夕阳将炮台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在礁石与沙地上,宛如一张巨大的网,试图捕捉那潜伏在深海中的恐惧。
我们往海里投放了数以万计的探测装置——浮标、声呐球、深海摄像头,它们像无数只眼睛,沉入幽暗的水域。夜晚,海面偶尔泛起诡异的蓝光,那是探测器在深处闪烁,如同深渊的回应。我们甚至动用了炸药,在指定坐标引爆,轰隆声震得海岸震颤,海浪翻涌如沸,可每一次爆炸后,探测屏上依旧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海洋太大了,大到足以藏下整个世界的秘密,也大到足以吞噬所有的试探。
“那头怪兽……难道不是从海里来的?”一位老工程师在观测站喃喃道,他盯着屏幕上一道转瞬即逝的异常波动,“它是从结界另一面穿过来的?”
空气骤然凝固。窗外,乌云压境,海天之间一道紫黑色的裂痕若隐若现,仿佛现实本身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终于,我们决定不再逃避。码头开始动工,巨型起重机的钢铁臂膀在海面上缓缓升起,如同远古巨神的肢体。
造船厂的基坑深达百米,钢筋如森林般林立,混凝土日夜浇筑,发出沉闷的轰响。
焊接的火花在夜空中飞溅,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流星雨。
工人们轮班作业,汗水与海水混在一起,在皮肤上结出白色的盐霜。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加热后的焦味、海藻腐烂的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深海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