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问询(2/2)
笔尖在纸张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墨痕,好似一道不和谐的音符,打破了屋内原本宁静的氛围。
他缓缓抬起头,那副精致的眼镜下,原本温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异常严肃,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和坚定。
钱潮内心其实对吕胜有着复杂的情感,他打心底里佩服吕胜之前在村子里雷厉风行地执行减租减息运动。
吕胜深入群众,耐心地给村民们讲解政策,组织大家与地主进行有理有据的谈判。
他看到了村民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看到了村子里逐渐恢复生机的景象。
村子里的矛盾得到了有效缓解,可以预见未来生产也会有明显的起色。
然而,此刻的钱潮代表的是统帅部,他深知自己肩负着重大的责任,每一个决策、每一个态度都不能掺杂任何个人情感。
减租减息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地主阶级的妥协。
地主阶级长期以来剥削农民,是革命要推翻的对象之一。
而统帅部一直坚持的打土豪分田地政策,是为了让广大农民真正拥有土地,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命运,这才是彻底的革命举措。
钱潮清楚地意识到,吕胜在村子里推行的减租减息政策与统帅部的打土豪分田地政策明显不一致。
这不仅仅是政策上的差异,更是涉及到革命方向和原则的问题。
要是在之前的苏区,吕胜这么搞,肯定早被人扣上右倾妥协主义的帽子。
那时候的苏区,革命形势严峻,对于任何偏离政策的行为都有着严格的批判和处理。
说不定吕胜这会儿坟头草都已经有三丈高了。
钱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件事情必须要说清楚。
他明白,如果不把这个问题解决好,自己就无法真正地融入湘南游击纵队。
湘南游击纵队是一支充满朝气和战斗力的队伍,他们为了革命事业浴血奋战。
而自己作为统帅部的代表,如果不能在原则问题上表明态度,就无法赢得战友们的信任,也无法真正为革命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为什么?之前苏区的指示精神很明确,土地革命是中国革命的基本内容。
不打倒封建地主阶级,我们如何发动广大群众?如何巩固我们来之不易的根据地?”
钱潮一连串的问题就像一颗颗炮弹,让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家都知道,这事迟早都会面对的。吕胜轻轻咳了一声,神情凝重地开口道:
“钱潮同志,请允许我详细地说明一下情况。
我们最初也是坚定地准备按照中央指示,开展从信丰到湘南一路打土豪分田地运动。
我们满怀信心,以为只要把土地分给贫苦农民,就能得到广大群众的支持和拥护。但是...”
吕胜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
“我们低估了敌人的残忍和狡猾,差点为此付出血血的教训。”
吕胜快步走到地图前,手指用力地指向东南区域的一个村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痛苦和自责:
“这里是信丰县,两个月前,我们在那里满怀豪情地开展了打土豪运动。
我们经过详细的调查和了解,掌握了恶霸地主张万财的种种恶行,然后果断地镇压了他,将他霸占的土地分给了贫苦农民。
当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群众们欢欣鼓舞,他们敲锣打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们看到这样的场景,都认为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实践,以为革命的火种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点燃。”
“然而不到两天,”
一直沉默的赵天明突然开口,他的语气低沉而悲痛。
“白军和民团就像一群恶狼一样反扑过来。
张万财的儿子带着保安队气势汹汹地回来,他们准备对村民进行一场残酷的报复行动,要让参与分田的村民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的手指如同铁锤一般,重重地砸在地图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地图砸出一个洞来,好让敌人的罪行深深地嵌入其中,永不磨灭。
“参与分田的村干部和积极分子,他们本是为了村民们的利益而努力,却险些被残忍地杀害。”
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在会议室里回荡,撞击着每个人的心灵。
整个村子陷入了一片恐慌和混乱之中,原本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
村民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场看似普通的分田行动,竟然会引发如此可怕的后果。
这个曾经充满希望的村庄,如今却被血腥和暴力所笼罩,差点就被血洗一空。
那些无辜的村民们,他们原本对新生活充满了期待,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贫困,过上幸福的日子。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沉重的耳光,将他们的梦想无情地击碎。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他们措手不及。
会议室里此时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只有洞外呼啸的风声,隐约可闻,那风声呜呜作响,就像村民们的哭声,在诉说着这场悲剧的惨烈和无奈。
吕胜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下,继续说道:
“当时幸亏我们在分田的时候还在村里组织了赤卫队。
这些赤卫队员们虽然武器简陋,但是他们勇敢无畏,和敌人展开了顽强的周旋。
我们的部队其实还没有走远,得到消息后立刻赶了回来,趁机歼灭了敌人,保卫了我们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当时我们要离开村子的时候,一位老乡拉着我们战士的手,满眼忧虑地问:
‘红军能一直保护我们吗?如果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们一时竟无法回答。我们心里也清楚,我们的力量毕竟有限,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他们身边。”
吕胜站起身来,神情无比凝重:
“钱潮同志,我们并不是不想革命,也不是害怕牺牲,只是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盲目地去做一些无谓的牺牲了。
我们必须要从之前的失败中汲取教训,更加注重保护群众的生命安全。
因此,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我就一直在深入思考,在当前这种敌我力量悬殊的态势下,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去发展我们的根据地呢?
经过深思熟虑,我们决定在湘南地区建立根据地。
然而,目前我们湘南游击纵队的主力部队仅有三千人,这与我们所面临的敌人相比,实在是太过弱小了。
据我们了解,周边的白军共有四个师,人数将近三万多人。
而且,如果再把那些民团的人数加起来的话,估计总人数会超过五万之多。
不仅如此,他们的装备也比我们精良得多,无论是武器还是弹药,都要比我们充足。
更为棘手的是,这些白军和民团中有很多都是本地的势力,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可谓是了如指掌,就如同熟悉自己家的后院一般。
如果再加上当地的地主给他们通风报信,充当他们的眼线,那么我们每到一个地方,他们都能迅速得到消息。
这样一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将处于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下,这无疑给我们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他又走到地图前,手指着根据地周围连绵的群山,神情有些无奈:
“你看这些大山,它们既像一道天然的屏障,保护了我们,让我们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地。
但同时也限制了我们,大山里道路崎岖,交通不便,我们的部队行动起来非常困难。
而且敌人也可以利用这些地形来包围我们、伏击我们。
想必你之前应该也了解过白军在苏区的种种恶行吧!他们简直就是一群恶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对老百姓施以惨无人道的暴行。
起初,我也像许多人一样,认为按照统帅部的指示去开展打土豪运动是绝对正确的。
毕竟,这是为了让贫苦大众能够翻身作主,摆脱那些土豪劣绅的压迫和剥削。
然而,经过信丰县的那次惨痛教训,我才如梦初醒。
在当时那种条件下,盲目地开展打土豪运动,无疑是给敌人提供了可乘之机。
因为敌人很有可能会参照苏区的政策,在湘南这片土地上如法炮制。
之前道县的例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教训啊。
要不是曾参谋长率领部队毅然起义,恐怕道县就真的会变成一座死城,无数无辜百姓的生命将会被残忍地剥夺。
所以,我们如果想要在湘南成功建立起根据地,并且在敌我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开展打土豪分田地这样的运动,就等于是将群众直接送入敌人的屠刀之下。
这是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做的事情啊!
钱潮的表情依然严肃,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
毕竟他主要也是担心湘南游击纵队出现背离组织的情况,现在听了吕胜的详细解释,他对当前的形势有了更深刻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