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训练新军（2/2）

日子一天天过去，变化在悄然发生。新兵们脸上的稚嫩和惶恐渐渐被风霜和坚毅取代，队列行进时脚步声沉重统一，眼神中多了锐气和警惕。老兵们的骄悍之气被纳入严整的纪律框架，变得更加沉稳可靠。整个军营的气息，愈发凝练。

这一日晚间，残月如钩，星子零落。王靖远结束了又一日的督练，浑身骨骼像是散了架般酸痛，却仍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踏着清冷的月色，再次来到了伤兵营。

帐内灯火通明，与营外沉沉的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还未走近，一股混杂着血腥气、草药味与汗渍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人影在帐布上晃动，压抑的呻吟与低语断续传来。他掀帘而入，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秀儿果然在忙碌。灯火摇曳，将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影拉得更为修长，也映照出她侧脸上难以掩饰的倦意。她正俯身在一个年轻士兵面前，那士兵的脚踝肿得老高，龇牙咧嘴地抽着气。秀儿的手却很稳，小心翼翼地用浸了药酒的布巾为他热敷，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她的声音低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忍一忍，瘀血散开便好了。明日莫要再逞强，练兵非一日之功。”

王靖远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然倚在门边的阴影里，静静看着。看着她为那个扭伤的士兵包扎妥当，又转身去查看一个因对练失利而情绪低落、手臂带着擦伤的新兵。那新兵垂着头，满脸愧色。秀儿并未多言大道理，只是递过一碗安神的汤药，轻声道：“败一次有何妨？筋骨之伤易愈，心气若散了，才真叫麻烦。喝了它，好好睡一觉，明日太阳升起，依旧是条好汉。” 她的话语如春风化雨，那新兵怔了怔，接过药碗，仰头饮尽，眼中重新燃起些许微光。

他就这样看着，看着她穿梭在简易的床榻间，检查伤口，更换敷料，安抚情绪，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拭。过了许久，直到一批伤势较重的士兵都得到了安置，营帐内的喧嚣稍稍平息，她才得空直起腰，轻轻捶了捶后背，抬起头，不经意间，视线撞上了门边的他。

她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在此刻出现，随即放下手中的药杵，缓步走了过来。

“将军。”她微微福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王靖远看着她眼底那抹淡淡的青色，心中莫名一紧，泛起些微怜惜。“辛苦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近日操练加紧，伤兵增多，让你受累了。”

林秀儿轻轻摇头，唇角牵起一丝勉力的微笑：“此乃民女分内之事。将士们为保家卫国而流汗受伤，民女只是尽己所能，略尽绵薄之力。”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灯火映照下，她的眼眸清澈如深山幽泉，倒映着他的身影，“将军推行新法练兵，虽看似严苛，营中亦偶有怨言，但……民女近日观察，营中气象，确与往日大不相同。便是这些带伤的儿郎，言谈间也少了往日的彷徨与麻木，眉宇间，似乎……多了些硬气与底气。”

王靖远闻言，心湖仿佛被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这些日子以来，他力排众议，顶着巨大的压力推行新政，耳边非议之声不绝，身心俱疲。此刻，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从一个终日与最基层兵士打交道的医女口中说出，虽朴实无华，却胜过万千辩解，直抵他内心最柔软处。他做的一切，并非无人理解，至少，眼前这个女子看见了其中的意义。

“练兵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王靖远目光转向营内那些虽然带着伤，眼神却不再空洞，甚至三三两两低声讨论着白日训练要领的士兵，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世道，弱肉强食，唯有自己足够强，手中的刀足够快，才能活下去，才能护住身后想要守护的一切。”

林秀儿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只是那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比平时更加柔和，带着一种深以为然的理解。

夜色渐浓，帐外巡夜士兵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刁斗之声，更显得营帐内这一刻的静谧。王靖远忽然心念一动，转回头，目光落在她清秀而坚毅的面庞上，低声唤道：“秀儿，”

林秀儿抬眼，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若有一天，”王靖远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憧憬，“我是说如果，我们真能扫平鞑虏，海内澄清，天下太平……届时，你可有什么想做的事？有什么心愿未了？”

这问题来得突然，林秀儿明显怔住了，眼帘微垂，似乎从未允许自己奢望过如此遥远的未来。她沉默了片刻，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再抬眼时，目光澄澈而真诚：“若能天下太平……烽火尽熄，百姓安居，”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民女别无他求，只愿能凭此微末医术，开一间小小的医馆，悬壶济世。不求闻达，但求能尽绵力，让那些寻常百姓，不再因寻常伤病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很朴素的愿望，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个人荣辱，却让王靖远心头猛地一震。这何尝不是他内心深处，对那个秩序井然、生命得到尊重的时代的另一种怀念和寄托？这乱世之中，多少雄心壮志，最终所求，或许也不过是这样一份最基础的安稳与守护。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血与火的磨砺中，依然坚守着医者仁心的女子，看着她因劳累而略显苍白却依旧平静的面容，心中那份异样的柔软再次被深深触动。她就像这污浊泥沼中悄然绽放的一株清莲，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呵护。

“会有那一天的。”他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坚定，语气沉缓，仿佛在许下一个重于千钧的承诺，“一定会有。到时候，我帮你。”

林秀儿抬眸，毫无防备地撞入他深邃而认真的目光中，那里面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只有不容置疑的笃定。她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微热的涟漪。她迅速垂下眼睫，试图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波澜，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泄露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暖意的笑意。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拂去。

没有更多的言语，两人默契地转过身，并肩站在伤兵营的门口，一同望向帐外那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夜色。校场上震天的操练声早已平息，四野寂静，唯有巡夜士兵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带着苍凉意味的刁斗之声，在夜空下回响，清晰而悠长，仿佛在为这乱世，也为这营帐门口悄然滋生的微小承诺与期待，做着永恒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