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党争避祸(1/2)
蓟州总兵府后院,王靖远捧起一掬冰凉的井水,狠狠泼在脸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觉得连日在京城沾染的那股子黏腻气息,终于被冲散了不少。从北京城快马加鞭赶回蓟州,一路风尘,直到双脚踏上这府衙后院的青石板,鼻尖嗅到军营里隐约传来的马粪和柴火味儿,他才觉得魂儿算是归了位。
“还是这儿得劲。”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站在一旁,脸上还带着点京城水土不服般苍白的苏远清说道,“那北京城,金窝银窝,不如咱这草窝。”
苏远清闻言,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总镇说的是。京师虽繁华,却如樊笼,不及边镇天地广阔。”
正说着,赵大锤那大嗓门就在院门口响了起来:“将军!你可算回来了!京城那鬼地方,能把人憋出鸟来!”他大步流星走进来,蒲扇般的手掌差点拍在王靖远背上,临了想起将军身上可能还带着陛见的“贵气”,硬生生刹住,搓着手嘿嘿直笑。
王靖远笑骂:“我看你不是憋出鸟,是闲得骨头痒。老子不在,没偷懒吧?”
“哪能啊!”赵大锤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按您的吩咐,狗剩盯着火器营操练,俺老赵带着步兵每日跑圈,周遇吉的骑兵也没落下,就是……就是新兵蛋子多了点,有点闹心。”
几人说着便往前衙走。王靖远回归,蓟州防务系统仿佛注入了主心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堆积的公文、军情塘报、粮草清册被迅速呈送上来。苏远清也立刻进入了状态,开始梳理文书,他那手漂亮的馆阁体和清晰的条理,让原本有些杂乱的总兵府文书工作,顿时显得井井有条。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王靖远这头刚把蓟州的事务理顺,京城那股名为“党争”的歪风,便如同附骨之疽,顺着官道驿站,飘飘悠悠地吹到了蓟州城。
最先登门拜访的,是几位身着素雅文士衫、举止谈吐皆力求彰显风骨的官员,他们自称是东林清流。为首者姓钱,官拜员外郎,留着修剪得宜的三缕长须,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惯于洞察人心的精明。他们并未直接言明来意,而是先引经据典,盛赞王总镇蓟州挽狂澜于既倒之功,言辞恳切,将他誉为“国朝柱石”、“北疆长城”。那钱员外郎语调抑扬顿挫,将王靖远固守蓟州的那一役,描绘得惊天地泣鬼神,仿佛若没有他当初在城头那搏命一击,大明的半壁江山顷刻间便要土崩瓦解,日月无光。
歌功颂德之后,话锋便如溪流拐弯,开始微妙地转向。钱员外郎脸上痛心疾首的神情不似作伪,他抨击朝中“阉党余孽”如何盘根错节,蒙蔽圣听,阻塞言路,更将黑手伸向边关,克扣粮饷,以私废公,行径令人发指,直言此乃误国害民之根本。堂内炭火噼啪,映得几人脸上皆是一派忧国忧民的肃然。
“……王总镇如今手握雄兵,威震北疆,”钱员外郎捋着胡须,身体微微前倾,语重心长,每一个字都似乎经过了斟酌,“您的一言一行,于朝堂而言,可谓举足轻重啊。”他略微停顿,目光灼灼地盯住王靖远,“若能与我等志同道合之士,携手同心,共扶朝纲,涤荡奸佞,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届时,朝堂之上,自有公论。王爷和诸位大人必不会忘了总镇的深明大义,边军粮饷、器械拨付,定然畅通无阻,绝不会如现今这般,处处受人掣肘,让将士们寒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如同精心烹调的盛宴,但内里包裹的意思却赤裸而直接:我们东林党看中了你手中的兵权,需要这份力量在朝堂上增加筹码。你若投靠,便是从龙之功,日后朝中有人,功名利禄,军需补给,自然源源不断。
王靖远粗壮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面上依旧是那副武人特有的、略带风霜的憨直笑容,仿佛全然听不出对方话语深处的机锋。但他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亮堂得很。这帮读书人,口若悬河,笔下千言,真正到了刀兵相见、社稷倾危之时,缩在后方摇唇鼓舌者居多,如今风波稍定,分功劳、抢地盘、划阵营,倒是比谁都积极。跟他们搅和在一起?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怕不知哪天,就会被推出去当了替罪羊,被卖了还得懵懵懂懂地帮着人家数钱。他王靖远的根基,在辽东的冰天雪地里,在麾下靖远军弟兄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血路上,从来就不在这北京城勾心斗角、唾沫横飞的口水仗里。
“钱大人和诸位大人实在是抬爱了,”王靖远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耿直”和为难,浓眉微微拧起,“俺是个粗人,没念过几天书,就会带兵打仗,琢磨点排兵布阵的笨办法。皇爷信重,让俺守这儿,俺就打好仗,守好土。皇爷让俺打哪儿,俺就打哪儿,绝无二话。”他双手一摊,显得很是无奈,“可这朝堂上的事儿,弯弯绕绕太多,俺这脑子听着就嗡嗡响,实在是一片混沌,不敢掺和,也掺和不起。怕耽误了皇爷交代的守土安民的正事,更怕一个不慎,给各位精于谋略的大人添了乱子,那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他一口一个“俺”,刻意强化着自己粗鄙武夫的形象,把自己从这摊政治浑水中撇得干干净净,态度明确:你们那套高深的游戏,哥们儿玩不来,也不想玩。
钱员外郎几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旁敲侧击了几句,见王靖远始终油盐不进,只会“憨笑”和“诉苦”(诉说他辽东缺粮少饷的“苦”),最终也只能悻悻而去。
送走了这拨“清流”,王靖远揉了揉笑僵的脸颊,吩咐亲兵:“再有来客,一律说我感染风寒,需要静养,概不见客。”
然而,堵得住门,堵不住风。
没过两天,一股阴风就开始在京城某些角落里刮了起来。先是有些小宦官“无意中”在酒肆茶馆透露,说王总兵在蓟州时,曾私下抱怨朝廷援军迟缓,致使守军伤亡惨重,言语间对陛下……似有怨望。接着又有流言,说王靖远手握两万靖远军,又得了自行扩编之权,在辽东俨然已是土皇帝,与当地豪强往来密切,其志不小……
“拥兵自重”这四个字,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这帽子扣得可就大了,而且极其恶毒。它直接戳中了皇帝和文官集团对武将最深的忌讳。
“放他娘的狗臭屁!”赵大锤听闻消息后,气得一脚差点把一张梨花木的椅子踹散架,眼睛瞪得溜圆,“将军带着咱们在蓟州拼死拼活的时候,现在倒打一耙!俺去砍了他们!”
“闭嘴!莽撞能解决问题?”王靖远呵斥道,脸色阴沉。他并不十分意外,得罪了东林党,阉党余孽趁机下绊子太正常了。这只是开始,若处理不当,后续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一直沉默坐在角落,整理着辽东送来文书的苏远清,此时缓缓开口:“总镇,此乃宵小惯用伎俩,意在构陷。然三人成虎,不可不防。尤其……陛下年少,最忌边将坐大。”
王靖远看向他:“苏先生有何高见?”
苏远清放下手中的笔,沉吟道:“东林欲拉拢,总镇已拒之。阉党构陷,乃因总镇不愿与之同流,亦因总镇新立大功,招人嫉恨。如今之计,唯有向陛下再次表明心迹,且需……有所表示,以安圣心。”
“表示?如何表示?”王靖远皱眉,“难不成真交出兵权?”那是自废武功,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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