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登基(1/2)

太和殿前的广场如同被冻僵的银海。

腊月的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在汉白玉雕琢的盘龙御道上,发出呜咽般的哨音。这座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宫殿群落,在1908年岁末的肃杀里,竭力维持着它摇摇欲坠的威严。

朱云飞的马蹄铁叩击在冰冷的金砖上,清脆的声响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勒住缰绳,抬头望向那三重汉白玉须弥座托起的太和殿,飞檐斗拱依旧森严,九脊十兽沉默地蹲踞在阴沉沉的夜幕下,琉璃瓦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

几个太监正猫着腰,用枯枝扎成的小扫帚,徒劳地清扫着丹陛石雕缝隙里顽固的枯草和不久前新积的薄雪,动作透着麻木的疲惫,仿佛在清理一座巨大陵寝的碑刻。

“朱大人,这边请。”一个穿着石青色补服、品级不低的太监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堆着过于刻意的恭敬笑容,眼角的皱纹却深深刻着忧虑,他是内务府派来专门接待这位手握重兵、坐镇关外的东三省总督的。

朱云飞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随从,他身上簇新的仙鹤补服和双眼孔雀花翎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与周遭陈旧破败的景象形成诡异反差。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广场,金砖地面如上次来时一样,并没有因为登基大典而修缮,毕竟金砖的制作流程繁杂且耗资巨大,不少地方细微的龟裂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茎枯黄的衰草。远处偏殿的琉璃瓦顶,有几处明显颜色深暗,显然是新近修补过的,像一块块难看的补丁。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霉味混合的气息。

太和殿内,空旷得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深邃幽暗的藻井,上面彩绘的盘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御座高高在上,金漆在有限的烛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殿内早已布置妥当,铺设着厚厚的地毯,巨大的铜炉里焚烧着上好的檀香,试图驱散那股无处不在的陈旧气息。然而,细看之下,地毯的边角有些磨损,靠近殿门处甚至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泥污,几个小太监正用鸡毛掸子小心翼翼地拂拭着御座扶手上的浮尘,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朱制台安好。”醇亲王载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身着杏黄色蟒袍,站在丹陛旁侧,面容比一年前更加清癯,眼下的青黑透露出摄政以来巨大的心力交瘁。他身后站着几位军机大臣和宗室亲贵,个个面色凝重,目光闪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袁世凯站在稍远的人群边缘,低眉垂目,仿佛一尊没有表情的石像,只有偶尔扫过载沣和御座的眼神,锐利如刀锋。

朱云飞抱拳行礼,姿态恭谨,声音却沉稳有力:“王爷辛苦,臣奉旨入京,恭贺新帝登基,见证我朝新元肇启。”他刻意强调了“见证”二字。

载沣疲惫地点点头,目光掠过朱云飞腰间悬挂的配枪,眼神复杂,“制台远来辛苦,关外…可还安稳?”他低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王爷放心,”朱云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位竖起耳朵的宗室耳中,“东三省乃我朝龙兴之地,亦是京畿屏藩,臣与麾下将士,必恪守臣节,保境安民,使关外如铁桶一般。外寇但有觊觎之心,必叫其头破血流!至于关内诸事……”

他微微一顿,目光坦然地迎上载沣和其他几位重臣探询的眼神,“臣乃疆臣,只知守土戍边,于庙堂枢机,不敢置喙,亦不便置喙。东三省一应政务、军务,自当竭尽全力,为朝廷、为天下守好这北门锁钥、粮秣后方,此乃臣之本分。”

这番话,既是表态,更是划界,清晰地将东三省定位为屏藩和后方,明确表达了不干涉中枢朝政的立场。

载沣的神情有一丝的复杂,朱云飞源源不断提供的武器和输送的训练有素的禁军,解决了他很多的顾虑,自己把他当做亲密的合作伙伴,但是民族的差异让他又抱有些许疏离,可能是朱云飞也感受到了,自从帮助自己稳定了朝局后便抽身世外,若不是自己邀请,可能都不会来参加登基大典。

他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身后的几位老亲王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有疑虑,但更多的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袁世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拢在袖中的手指,似乎轻轻捻动了一下。

寅时正,也就是凌晨四点,紫禁城在墨汁般浓稠的黑暗中苏醒,却非自然醒来,而是被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强行拽出沉睡。

各处宫门次第洞开,沉重的门轴发出悠长而痛苦的呻吟,仿佛这座衰老的宫城不堪重负的骨骼在摩擦。

一队队盔甲鲜明的侍卫,如同从阴影中复活的兵马俑,踏着整齐划一却又沉重无比的步伐,从神武门、东华门、西华门涌入,迅速而沉默地占据每一条通往太和殿的甬道、每一座宫门的要害。他们手中的长枪在微弱的灯笼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寒芒,枪尖刺破寒夜,空气被金属的冰冷气息冻结。

宫墙根下,负责洒扫的苏拉人数比平日多了数倍,他们被驱赶着,用冻僵的手握着粗糙的大扫帚,拼命地刮擦着甬道金砖上的薄霜和顽固的尘土,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动作仓促而惶恐,扫过的地方很快又被新落的雪尘覆盖,留下道道凌乱的湿痕。

朱云飞被引入太和殿西侧的体仁阁暂歇,这里临时布置成了王公大臣们等待的场所,阁内燃着数个巨大的铜炭盆,上好的银霜炭烧得通红,却依旧驱不散从门窗缝隙里顽强渗入的刺骨寒意,也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混合着焦虑、疲惫和某种末日狂欢前压抑的兴奋的复杂气味。

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们身着符合身份的吉服,补子上绣着各自的品级象征——团龙、行龙、正蟒、行蟒,五彩丝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黯淡。

他们或三五成群,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地交换着眼神和耳语;或独自踱步,紧锁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朝珠或扳指;更有甚者,靠在铺了锦垫的椅子上闭目养神,眼下的乌青和嘴角紧绷的线条暴露着内心的不平静。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鼻烟、熏香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陈年木器和人体散发的混合气味。

朱云飞独自占据一隅,拒绝了内侍奉上的热茶,他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看着战术目镜的热成像定位和蚊子摄像机传来的视频,视野中,太和殿广场的立体模型清晰呈现,代表不同势力人员的微小光点正在模型中移动、聚集。

代表禁卫军的蓝色光点密集分布在宫门和主要通道;代表王公亲贵的金色光点大多集中在体仁阁;代表外国使节和观礼代表的绿色光点则被引导向另一侧的弘义阁。他指尖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轻轻移动,调整着监控焦点。一个代表身份不明的橙色光点,正沿着宫墙根快速移动,很快被两名蓝色光点拦截,片刻后橙色光点消失。

朱云飞苦中作乐,哈了两下冻僵的手,又继续看起登基大典前的热闹来。

卯时初,天光依旧吝啬,东方天际只透出一线鱼肚白,低沉的号角声如同巨兽的呜咽,沉沉地滚过紫禁城上空,压过了呼啸的北风。钟鼓楼上,代表“起驾”的宏大乐章被撞响,浑厚的钟声与沉闷的鼓点交织,穿透层层宫墙,在每一个角落震荡。

这庄严的乐声曾是帝国强音的象征,此刻听来,却莫名带着一种力竭声嘶的悲怆。

“吉时将至!百官排班——!” 宣礼太监那特有的、尖利而拖长的嗓音划破黎明前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仪式感。

体仁阁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低语和踱步声戛然而止,王公大臣们迅速整理衣冠,按品级高低排成数列。朱云飞的位置被安排在亲王之后,郡王之前,紧挨着几位地位尊崇的蒙古王公,这显然是载沣刻意安排的尊荣,也暗示着对他手中实力的忌惮与拉拢。

队列沉默地移动,靴底踩在清扫过却依旧湿滑的金砖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们穿过空旷的、被高大宫墙挤压得异常狭窄的广场,走向那座在昏暗天光下如同巨兽匍匐的太和殿。寒风刺骨,队列中无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太和殿巨大的雕龙髹金殿门轰然洞开,一股混杂着浓烈檀香、陈年木料和人群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殿内早已是另一番天地,巨大的蟠龙金柱被无数牛油巨烛和悬挂的宫灯映照得金碧辉煌,烛火跳跃,将柱身上盘旋的金龙映照得如同活物,鳞甲森然,藻井中央的蟠龙衔珠,在光影中俯视着下方。

御道两侧,身着石青色朝服、按品级肃立的文武百官,如同两片沉默的森林,他们手中的象牙笏板紧贴胸前,低垂着头颅,形成一片整齐而压抑的波浪。只有偶尔因寒冷或紧张而发出的细微吸气声,才证明这是一群活人。

殿内虽然灯火通明,但极高极深的殿顶部分依旧沉在幽暗之中,那些繁复的彩绘在烛光照不到的角落模糊成一片片诡谲的暗影。

朱云飞敏锐地注意到,靠近殿门处几块巨大的金砖有明显的修补痕迹,新砖的颜色与周围古旧的包浆格格不入,几根靠近角落的蟠龙柱下端,金漆有些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木胎,如同华丽的锦袍下遮掩不住的褴褛内衬。

外国公使和观礼代表被安排在殿内靠后的特定区域,他们穿着各自国家最隆重的礼服,与周围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有人好奇地四处张望,有人矜持地保持距离,更多的是用冷静甚至略带审视的目光观察着眼前这场东方帝国最后的加冕礼。

相机偶尔闪起的镁光灯,如同短暂而刺眼的鬼火,瞬间照亮几张肃穆或茫然的脸,旋即又沉入昏暗的烛光里,留下刺鼻的硫磺味,引来附近官员们不易察觉的皱眉和侧目,倒是意大利公使拿着一个小巧的摄影机,录制着现场,这明显不符合时代特征的物件大概率出自齐齐哈尔电视台提供给意大利电视台配套的设备,只是不知何种原因带到了清廷。

“皇上驾到——!”

当宣礼太监那带着颤音的尖利呼号再次撕裂殿内凝重的空气时,所有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太和殿那扇巨大的、通向神秘后廷的侧门,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连烛火的跳跃都似乎凝固了一瞬,只剩下无数颗心脏在沉重地搏动。

先出现的是一队身着杏黄服饰、手持拂尘和提炉的御前太监,他们低着头,迈着细碎而迅疾的步子,分列两侧,如同为即将到来的主角铺开一条无形的通道。浓郁的龙涎香气随着提炉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几乎要压过原本的檀香。

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了,醇亲王载沣,身着杏黄色四团龙补亲王吉服,头戴金龙顶冠,面色是透支后的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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