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广信(1/2)

五月的东三省,本该是草木葱茏的时节。可光绪三十三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缓,夜风里仍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朱云飞站在新建的工业区综合办公楼六楼阳台,望着远处工业区影影绰绰的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未干的雨痕。

三个月的时间,在他不计成本的投入下,这片荒地上已经立起了厂房的骨架,烟囱像一柄柄利剑刺向昏暗的夜空。

弓琳琳踹门而入,账本‘啪地拍在朱云飞正在偷吃的蜜饯盘子上,“某些同志嘴上说着资金紧张,私藏零食倒是很在行啊?”

她将收入、支出、结余明细摊开在黄花梨案几上,眉间蹙起浅浅的纹路:“你这摊子铺得太大了,以工代赈根本没你说的那么省钱,光是购进粮食和材料,就已经投入了九十三万两,铁厂那个管事今早又来催要焦炭款,跟催命似的,说下个月再不结清,估计就要提着大刀来咱们这儿砍人咯...”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惨白的电光划过天际,照亮了朱云飞半边脸庞:“你没有哭啊。”

“哭?我凭什么哭啊,该哭的是你!”弓琳琳被朱云飞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你哭着对我说,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以工代赈的童话。”朱云飞冲着弓琳琳哼起了魔改版童话。

“你是真有心思,这都什么时候了。”弓琳琳一拍脑门。

朱云飞接过账本,指节在桌面上叩出沉闷的节奏,雨点也配合的开始噼啪砸在窗纸上,像无数细小的石子打在他身上。

账本上的数字触目惊心——虽然靠着西洋钟表和珐琅首饰这些奢侈品赚了不少银子,但工业区就像个无底洞,再多的投入都填不满。

“先让孟庆宾转化点黄金应付着,我得想办法另辟财源了。”他转身望向墙上《黑龙江舆图》,广信公司的位置被朱砂笔圈得猩红刺目。这个官办银号如今只剩个空架子,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朱云飞突然抓起弓琳琳的手按在地图上,冰凉的指尖让她一颤:“我们拿下这,广信公司就是块肥肉,有了它我们的资金问题就好解决了——只可惜长了牙。”

话音未落,银簪寒光一闪,锋利的簪尖已钉在“广信公司”四个字上。

弓琳琳似笑非笑地抽回手,簪尾的珍珠流苏扫过朱云飞手背:“官牙也是牙,拔了便是。”她突然贴近半步,怀表的鎏金链条缠上银簪:“就是不知道...朱老板备够麻药没有?”

怀表“咔嗒”弹开的声响格外清脆。朱云飞借着调整表链的动作后退半步:“哈哈,程德全比我们更着急...”

他忽然压低声音,从多宝阁暗格取出一个檀木匣子,里面整齐码着十根金条,“让老杨今晚送去。顺便......”附耳交代的几句话,让弓琳琳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太冒险......”

惊雷再起,朱云飞的侧脸在电光中忽明忽暗,他的目光却始终盯在雨中蹒跚的劳工身上。他们扛着原木在泥泞中跋涉,蓑衣下露出冻得青紫的脚踝。昨日就在此处,他看到一个冻毙的乞丐被草席卷走,仓促包裹的草席还露出半截乌黑的手指。在这个世道,要么执棋,要么为子。

雨幕中的总督府灯火通明,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朱云飞随程德全穿过回廊时,注意到庭院里的海棠反常地打着蔫,花瓣零落满地。潮湿的青砖地映着灯笼的倒影,像一滩滩晕开的血。

“这位就是朱同知?”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的声音从主座传来。他披着件灰鼠皮褂子,翡翠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幽绿的色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太师椅扶手。

朱云飞躬身行礼时,瞥见财政厅长庞作屏正在嗅一柄珐琅鼻烟壶,前吉林将军达桂则拍着案几嚷嚷:“这鬼天气,合该烫壶烧刀子!”侍从们端着鎏金酒壶往来穿梭,厅内炭盆烧得正旺,海棠花冻得在枝头直打哆嗦,刚结的花苞像被门夹过的饺子似的皱成一团。

当吴云飞打开携带的鎏金木匣,银票滑出的刹那,庞作屏手一抖,鼻烟壶“啪”地碎成八瓣,清脆的碎裂声惊得侍从慌忙跪地收拾。

朱云飞不慌不忙地击掌三声,两名侍从立刻展开一幅绢制长卷。随着卷轴滚动,一幅精妙的金融体系图景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朱砂勾勒的线条如血脉般纵横交错,西洋数字与汉字工整并列,每个节点都缀着小小的金箔标记,在烛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朱云飞将象牙柄转向《黑龙江官银号改组章程》:广信公司库存二十七万两炉银,可以转制为准备金。商户只需缴纳二十两年费,即可享受优先放贷、异地汇兑免手续费等特权。 他指尖划过 年卡费 处,侍从立即展开光绪三十年的《齐齐哈尔关税簿》,某页贴着的俄国羌帖泛着油墨反光。

这个年卡费,是炉银改铸费。每熔铸百两炉银收二钱火耗,但若商户存满一年... 侍从适时捧出个珐琅盒,里面躺着几枚新制的银制龙元,返还火耗,另赠哈尔滨粮市的三厘

豆息

达桂用刀尖挑起块新铸的银元:这劳什子龙元,比老子的军饷成色足!这玩意能在长春兑?

当然可以兑。 朱云飞指挥侍从打开地图,二十三个红圈罩住各色商号,广信分号开在哪里,龙元就与当地硬通货挂钩 —— 在长春兑吉林官帖;到奉天兑北洋银元;进旅顺口... 象牙柄敲打在地图上,直接折合中东铁路股票。

庞作屏指着 准备金 三字上:二十七万两炉银改铸,按三成兑付准备,实际流通额应是... 他的算盘珠子疯狂跳动,九十万两!

“不不不,庞大人,这二十七万两炉银实际上还是官贴的储备金,目前广信官贴已经超发到3000万吊了,现在已经有商户开始拒收官贴了,这才是广信银行现在最大的问题。”

达桂拍案,震得茶盏乱跳,佩刀卡在椅缝里铮铮作响:妈巴子的!那你还叫我们来听个毛!钱庄就是个坑,老子在吉林开的钱庄,存百两还得倒贴二钱!

“大人,下官来确实是有挣钱的门路,但是超发货币最终只会让货币不值钱,不是长远之策。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市面上的官贴,所以我准备发行‘豆票’。”

“豆票?”徐世昌似乎提起了兴趣,饶有意味的打量着朱云飞。

朱云飞一拱手道:“眼下春耕刚完,派差役下村统计种豆亩数。按预估产量借广信公司名义发行‘粮本票’,粮商想收豆得先花真金白银买票!”

庞作屏的算盘珠子一抖:“要是秋收不够数...”

“所以每张票只抵八成果子!”朱云飞把炭块丢进水里呲呲响,“就算遭灾减产,咱们早收了定金!”

“沙俄人的中东铁路有六节冷藏车厢。”朱云飞用火钳画出铁道图,“打通哈尔滨铁路交涉局的关系,每月匀出两节冷藏车,运豆时混装俄国军需避税。”他突然往炭盆泼勺油,火苗轰地窜起,“码头上豆子堆成山,欧洲商船急着要货,价格不得翻着跟头涨?”

达桂的刀鞘压住铁道图:“毛子肯借车皮?”

“这个不是难点!”朱云飞一顿,又道:“我西边的家族传来消息,今年的沙俄不太平,海参崴很容易打点。”

朱云飞画风一转,冲着众位大人一笑:“我们还可以派人在上海租界放风,说小日子三井商社要囤百万石豆。”他啪地捏碎豆壳,“等各地粮商疯抢时...”又摸出张仿制的小日子订单晃了晃,“咱们分批放货,每涨一成价就抛十万石!”

徐世昌摆弄了一下扳指:“东洋人岂会配合?”

“三井的吉田掌柜上月刚纳了第五房小妾。”朱云飞笑着展开礼单,“送他些上好的关东烟,够换张盖章的空白订单了!”

“这和官贴有什么关系...”庞作屏的把算盘放到桌子上,也开始认真端详起朱云飞:“难道你的意思是...”

“不错...”朱云飞用象牙柄点了点‘官贴’二字“我准备在合适的时间用豆票回收市面上的官贴,并发行新的票据,保持合理的发放规模,重新构建广信银行的信誉。”

达桂正了正刀鞘,重新端坐好:“到时候再超发一部分?还不如直接拿豆票。”

“诸位大人。”朱云飞用象牙柄挑开地图,露出张画满红绿箭头的洋文图纸,像极了道士画的驱鬼符。

诸位且看,这是美利坚今年三月至今的股票走势。 他在断崖式下跌的曲线上敲了敲,好比咱们的粮价,昨天还值三钱的黍米,今早跌得只剩糠钱!

庞作屏的鼻烟壶停在半空:这与咱们何干?

大有干系! 朱云飞突然抖出叠照片,上面是纽约街头挤兑的人群,这些洋人银行正在吐血甩卖资产 —— 他抽出三张泛黄的契约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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