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退让(2/2)

“大人!!!”他的吼声嘶哑,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怒火,震得帐篷顶的积雪簌簌落下,“我们死了十七个兄弟!十七个啊!才把镜城从小鬼子手里啃下来!一开始跟随您的勇士,现在还剩下一半!这可倒好!”

他指着帐外,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地分下去了!枪也发出去了!那群刚拿到好处的东西!转脸就不认人!拿枪指着您的胸口!要赶我们走!您……您就这么算了?!就这么把枪、把粮、把咱们兄弟用命换来的地盘,白白送给他们?!送给那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营帐里的温度仿佛瞬间被抽空,降到了冰点以下,二十名正在擦拭武器、整理装备的特战队员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剩下的那些义勇军动作却齐刷刷地顿住了。

有人缓缓抬起了头,眼神锐利如刀;有人默默握紧了枪柄,指节发白;角落里负责通讯的金成哲,无声地接通了远在黑龙江基地的李雨菲指导员专线,将这里的声波实时传递过去。

跳动的篝火在诸葛川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深浅不定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仿佛没听见金永浩的怒吼,只是专注地盯着火舌舔舐着那根红亮的辣条,油脂滴落在炽热的炭火上,发出“滋啦”一声令人心悸的轻响,腾起一小股带着辛辣焦香的青烟。

“金队长。”诸葛川终于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帐篷里所有的躁动,“你……知道这辣条,为啥烤着好吃吗?”

金永浩满腔的怒火和质问,被这句完全不着边际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他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只剩下茫然和错愕。

“因为啊——”诸葛川慢悠悠地把那根烤得滋滋作响、红亮油润的辣条举到眼前,火光下,那油光仿佛流动的血丝,透着一股妖异的美感,“你直接吃辣条,得使劲撕咬,就算咬断了,还得费劲的咀嚼才能品到辣味。”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辣条,落在了更远、更冰冷的地方。

然后,他猛地张嘴,“嘎嘣”一声,轻松的咬断了半截辣条,在嘴里回味的咀嚼着,腮帮子鼓动,眼神却冷得像万载寒冰,“烤过的辣条……能省去很多麻烦……”

这充满血腥隐喻的“美食心得”,让帐篷里所有队员,包括愤怒的金永浩,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诸葛川的“大方”撤离,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崔明勋第一时间“接收”了诸葛川留下的粮车和大部分弹药,堂而皇之地搬进了自家那堪比堡垒的庄园粮库。

朴不成等几个领头的叛军头目,则瓜分了那一百支崭新的三八式步枪和五千发子弹,摇身一变成了崔老爷的“护院队”兼“征税队”。

“朝鲜人的朝鲜”?很快变成了崔老爷的粮仓和朴队长的枪杆子,所谓的“自治委员会”,第一道命令就是宣布所有已分土地“权属待定”,勒令村民将刚到手、还带着油墨香的地契上缴“查验”。

第二道命令,则是“战时特别征粮令”,以“保卫家园、抵抗外敌”为名,强行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甚至白条,从刚刚摆脱饥饿的村民手中“征调”余粮,崔家粮库的囤积,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

寒冬腊月,风雪更紧,朴家村和其他刚分到地、燃起一丝希望的村落,很快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崔家掌控的粮铺大门紧闭,只开一扇小窗。

粮价一日三涨,高得令人咋舌,一斗糙米的价格,竟要卖掉一家人赖以活命的半亩“永业田”才能换到!朴不成的手下挎着崭新的三八大盖,凶神恶煞地巡逻,镇压着任何不满的苗头。

曾经焚烧日文地契、亲吻汉文地契的老者,如今只能蜷缩在四面透风的破屋里,抱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听着孙儿饥饿的哭嚎,浑浊的老眼望着被崔家爪牙重新钉回田头的“崔府界石”,眼神空洞而绝望。

诸葛川留下的“活命粮”,成了崔老爷和朴队长们敲骨吸髓、大发国难财的工具。

镜城郡崔家那深达地下的巨大石砌粮库,此刻堆满了金黄的稻谷和饱满的麦粒,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特有的、令人心安的醇香。

崔明勋志得意满地抚摸着冰冷的石壁,这都是他的“基业”,是他重新掌控咸镜北道的底气。朴不成带着几个心腹,挎着枪,谄媚地跟在后面,盘算着这次能分到多少赏钱。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粮库最深处、支撑主梁的基座下,一块看似不起眼的冻土被巧妙地掏空过。三天前,韩勇带着几个身手最好的特战队员,在撤离前的混乱夜色中,将孟庆斌特制的“礼物”,一个混合了高爆炸药和大量铝热剂的“暖炉”型延时炸弹,深深地埋在了这里。

它的外壳被伪装成一块普通的玄武岩,内部的精密钟表机构,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向设定的终点。

几日后,营地帐帘被猛地掀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大片雪花灌入,一个浑身是血、几乎成了雪人的义军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他脸上糊满了血污和雪泥,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气息奄奄,却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

“大人!大人!不好了!崔……崔明勋那条老狗!他……他的人……把……把我们派去朴家村的工作队……全……全抓了!吊在村口的树上!说……说要用他们的人头……换……换回地契原件!不然……不然就……”

话未说完,这名伤痕累累的义军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我操他祖宗!!!”金永浩双目瞬间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跳,一把拔出手枪就要往外冲,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按住了肩膀。

他猛地回头,正对上诸葛川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诸葛川不紧不慢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沾着辣条油渍的手指,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他脸上甚至没什么怒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淡漠。

“他们要地契?”诸葛川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给他们就是了。”

“大人?!”金永浩和周围的队员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传令!”诸葛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通知韩勇、金佐镇、朴大吉!所有还愿意跟着我们走的兄弟,放下手里所有分出去的地契副本!一粒粮食、一颗子弹都不准带!立刻!马上!向鸭绿江沿岸七号汇合点撤离!违令者军法从事!”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帐内每一个队员的脸。

队员们面面相觑,震惊、不解、屈辱……种种情绪交织,但长期的训练和无数次血与火的考验,让他们对诸葛川的命令形成了近乎本能的服从。

短暂的死寂后,是众人整齐划一的回应:“是!”

看着队员们迅速而沉默地开始收拾仅有的个人装备和重要武器,诸葛川整了整身上那件褴褛却依旧挺括的将校呢大衣,缓步走到帐篷门口。

金永浩跟在他身后,嘴唇翕动着,还想说什么。

“舍不得?”诸葛川没回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三天前,我就让韩勇他们,在镜城郡那几个主要联络点,还有崔家大宅的地窖里……给未来的‘主人’们,埋了点‘小礼物’。”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毁灭性的残酷,“现在,让我们好好看看——”

他猛地掀开厚重的帐帘!更加猛烈的风雪如同冰刀般扑面而来!诸葛川迎着风雪,眯起眼,望向镜城郡的方向,战术目镜上跳动的倒计时数字也被他调取了出来。当数字归零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那声期待已久的、沉闷而剧烈的轰鸣从遥远的地底传来。

“轰隆隆——!!!”

镜城郡的地面猛地一跳!崔家那坚固无比的庄园一角,如同被无形的巨拳从地底狠狠挥出!粗大的石柱瞬间崩解,沉重的石质穹顶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轰然塌陷!更可怕的是随之爆开的铝热剂,青白色的烈焰如同地狱之火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堆积如山的粮食!

金黄的稻谷、饱满的麦粒,在超过2500c的高温下不是燃烧,而是直接气化!冲天的烈焰裹挟着滚滚浓烟,将囤积的粮食连同那石砌的牢笼一同化作了冲天的火炬!

那象征着崔家野心和村民血泪的如山粮堆,在铝热剂的魔焰中,连灰烬都没能留下多少,只剩下一个散发着灼人热浪、深不见底的焦黑巨坑!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粮食的醇香,而是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被极致高温焚毁后的、令人作呕的焦糊恶臭。

崔明勋站在安全处,望着自家根基被瞬间抹去,金丝眼镜片上映照着地狱般的火光,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绝望声响,朴不成和手下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濡。

只见那灰暗的天际线上,几处不同方位,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腾起数道粗壮无比、裹挟着浓烟和烈焰的火柱!剧烈的爆炸声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如同闷雷般隐隐传来,脚下的冻土都在微微震颤!

“呵呵,没有我们坐镇的咸镜北道,”诸葛川的声音在风雪的咆哮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队员的耳中,冰冷如刀,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能撑多久?”

金永浩望着那冲天而起的、象征着毁灭与复仇的烈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解恨的快意交织着,让他声音干涩:“是……是鬼子动手了?还是……”

“鬼子?”诸葛川嗤笑一声,紧了紧大衣的领口,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早已备好的战马,留给金永浩一个在风雪中挺拔如松的背影和一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充满了黑色幽默与无尽杀机的话语:

“只是帮他们和这片土地,加快一下‘感情升温’罢了。长痛……不如短痛。”他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战马在风雪中不安地打着响鼻,“再说了,过日子嘛,谁还没个‘七年之痒’?”

崔家粮库冲天而起的火光和巨响,不仅焚毁了崔明勋的野心,更像黑夜中的灯塔,精准地为被大雪阻滞的小日子第17师团先遣队指明了方向。

就在崔家大宅一片混乱、哭喊震天,朴不成等人失魂落魄之际,尖锐的鬼子军号声刺破了风雪!膏药旗在刺刀林立的鬼子队伍前方猎猎作响。训练有素的鬼子兵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几乎不设防的镜城郡和周边村落。

“杀给给——!”

三八大盖的子弹轻易地撕碎了朴不成手下那些刚拿到枪、还未熟悉如何上膛的“护院队”。刺刀冷酷地挑开茅屋的草帘。

刚刚经历了“自治”噩梦、又被焚粮惊雷震懵的村民们,还未来得及从崔家的盘剥中喘口气,便再次跌入了真正的地狱。日本兵的皮靴踹开了门,粮食、家禽、甚至稍微厚实点的棉衣都被抢走。反抗者被当场格杀,女人凄厉的哭喊声在寒风中回荡。

朴家村口,那个曾跪地亲吻地契的白发老者,如今被两个日本兵粗暴地按在雪地里。一个军曹用刺刀挑开他破旧的棉袄,搜刮着可能藏匿的最后一点口粮。

老者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雪地里半截被踩进污泥的纸片,那正是他撕毁后又偷偷捡回来、试图拼凑的汉文地契的一角。上面“朴”字的半边,在泥泞和血污中依稀可辨。

“诸葛…大人…” 老者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混着血沫。他想起了那个在风雪中承诺“地契上写谁的名儿,收成就进谁的粮仓”的高大身影;想起了分粮时孩子们捧着热粥的笑脸;想起了特战队员帮他们修补屋顶、挑水劈柴的身影,“要是…要是你们在…该多好…”

巨大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比鬼子兵的刺刀更痛。周围的村民瑟缩着,眼神里充满了同样的恐惧、痛苦和深不见底的怀念。诸葛川留下的短暂安宁与希望,在对比眼前这双重的盘剥和劫掠地狱景象后,显得如此珍贵而遥远。

咸镜北道的风雪,呜咽着卷过焦黑的废墟、坍塌的粮库和遍地狼藉的村落,将悔恨的叹息与对“诸葛大人”的深切怀念,深深埋藏在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