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余威(2/2)
声音忽左忽右,忽远忽近,在空旷的冰原和林地间产生诡异的回音,根本无法判断声源。这绝非单一的喇叭,而是一张覆盖了整个训练区域的、无形的声网!
“啊!又来了!”
“在哪?熊在哪?”
“野人!野人来了!”
营地瞬间炸锅!新兵们惊恐地从窝棚里、雪坑中连滚爬爬地钻出来,有的甚至裤子都没提好,慌乱地抓起枪或工兵铲,挤作一团,惊惶失措地扫视着浓墨般的黑暗。
火被慌乱中踢起的泥水扑得明明灭灭,将一张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年轻脸庞映照得如同鬼魅。有拿枪执勤的哨兵胡乱地朝着黑暗处打出了为数不多的几发子弹,子弹尖啸着消失在林海雪原,只留下更深的恐惧和空荡的回响。
各小队队长的呵斥声完全被淹没在恐慌的浪潮里。
“集合!都给我冷静!是假的!是……”李钟岳试图维持秩序,声音嘶哑,却被身边一个新兵失控的哭喊打断:“李教官!你听!还有爪子刨雪的声音!就在那边!好多!”
那新兵指着营地外的黑暗,篝火余光映照下,雪地上似乎真有凌乱而巨大的爪印痕迹在延伸,那是宋子健分发到各个小队副队长手中的特制模具“盖”上去的。
这一夜,无人安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仿佛潜伏着白毛野人,每一阵风过林梢都像是巨熊在逼近,恐惧如同附骨之蛆,深深烙印在每一个新兵的心底。
当第一缕惨淡的灰白艰难地刺破东方的天际线,宣告漫长噩梦般的夜晚终于过去时,精疲力竭的新兵们才敢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
营地一片狼藉,篝火早已熄灭,只有缕缕青烟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新兵们裹着被露水打湿的毯子,蜷缩在角落,脸上是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更深的惊悸。
李钟岳、王铁柱等教官顶着黑眼圈,强打精神开始整队,昨天为了躲避袭击,他们将两个小队合并到了一起。
李钟岳的目光扫过自己手下这群如同被霜打蔫了茄子般的新兵,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走到营地边缘,望向昨夜“熊嚎”声最密集的方向,那里除了被风吹乱的积雪和几行可疑的巨大爪印,空无一物。
“宋长官这次升级难度了……”他低声对身边的王铁柱说,语气复杂,“也太狠了。”
“狠点好,”王铁柱搓了搓冻僵的手,眼中却带着一丝老兵才有的明悟,“不把这帮新秧子的胆吓破,激不出他们的狠厉劲。你忘了上次咱们生存挑战完,二阶段杀敌人的时候还有尿裤的?懦夫上了真战场,死得更快。宋长官这是……用心良苦。” 话虽如此,他回想起昨夜那魔音穿脑的“熊来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队伍重新开拔,向着更陌生的区域行进,然而,魔鬼教官虽已离去,留下的“余威”却如同无形的幽灵,紧紧缠绕着这支队伍,渗入了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新兵们小心翼翼地选择了一处远离水源、背靠巨大岩石的斜坡扎营,吸取了前两日的惨痛教训,他们砍伐了大量手臂粗的硬木,在营地外围紧密地插了两圈,顶端削尖,做成简易拒马。
挖掘的雪窝深而坚固,顶棚用粗木和厚雪块反复压实,值夜安排也增加到了双岗,篝火堆设在营地中心,彻夜不熄。
“这样…总该安全了吧?”一个新兵看着堪称“堡垒”的营地,小声嘀咕,声音里却没什么底气。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篝火偶尔的噼啪和风声,双岗哨兵瞪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拒马外的黑暗。
“沙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枯叶摩擦的声响,从营地侧面、靠近巨大岩石背阴处的密林中传来。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谁?!”哨兵立刻端起枪,低喝一声,心脏狂跳。
“沙沙沙…”声音依旧,没有回应。
“队长!有动静!岩石后面!”哨兵的声音带着颤音,惊醒了附近浅睡的同伴,很快,小队众人都被惊醒,孙隐提着枪快步走来。
“什么情况?”
“有东西…在岩石后面…一直响…”哨兵指着黑暗处,手指微微发抖。
孙隐侧耳倾听,那“沙沙”声还在持续,细微却固执,他眉头紧锁,难道是沙俄的探子?还是……白毛野人又摸过来了?宋子健临走前那恶魔般的笑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一班!跟我来!二班警戒!”孙隐当机立断,带着几个新兵,弓着腰,枪口指向声音来源,极其谨慎地摸了过去,其余人在后面紧张地攥紧了武器,大气不敢出。
拨开茂密的低矮灌木,手电光柱小心翼翼地扫过去,岩石背阴的积雪上,一只肥硕的雪兔正奋力刨着一个松果,那“沙沙”声正是它的爪子和积雪摩擦发出的,雪兔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惊动,嗖地一下窜入灌木丛,消失不见。
“……”孙隐和一班几个战士面面相觑,哭笑不得,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却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荒诞,一场虚惊,耗费的精力却堪比一次小型战斗。
王铁柱带着几个新兵,准备再次下河捕鱼,他撸起裤腿走进水中。
“等等!王队长!”一个新兵突然惊恐地拉住他,指着不远处水面一道模糊的阴影,“你看!那…那像不像一只泡肿的尸体,会不是上次的水鬼?!”
水面波澜,光线折射,那阴影扭曲变形,确实有几分可怖。
王铁柱心头也是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鱼叉,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水鬼”突袭,虽然他大致有了猜测,但是无法确认。上次仓促遇袭时,那浑浊河水中伸出的黑不溜秋手臂,瞬间浮上脑海,难道这水下还藏着人?那群家伙又来了?他缓缓的挪移过去。
“噗呲。”鱼叉另一头的木柄被他捅入水中,水花翻滚间,赫然发现刺中的竟是一块木头。
他松了口气,没好气地拍了下那新兵的后脑勺:“瞎咋呼什么!那是块沉木!被水泡烂了漂上来了!瞧你那点胆子!”话虽如此,他自己砸冰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比平时多了几分谨慎和迟疑,目光不时扫向不远处的水面,仿佛随时会有东西破水而出。
队伍沿着一条仍被积雪覆盖的背阴林间小路行进,新兵们疲惫地坐下休息,拿出硬邦邦的黑面饼啃着。突然,一阵劲风吹过,前方十几米外一棵高大的雪松上,已经半融的千疮百孔的雪层,承受不住,哗啦一声从枝头滑落,如同小型的雪崩,扬起一片雪雾。
“敌袭——!隐蔽!”一个神经高度紧张的新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嘶吼起来,猛地扑倒在地,手里的面饼都甩飞了。
他这一嗓子如同炸雷,瞬间引爆了全队的恐慌!所有新兵,甚至包括几个反应快的士兵,都下意识地卧倒或寻找掩体,一片稀里哗啦的声响。
几秒钟后,雪雾散尽,只有那棵雪松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
“……”队伍陷入一片死寂的尴尬,那个喊“敌袭”的新兵满脸通红,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雪里。
小队长黑着脸,强忍着骂人的冲动,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走过去拉起那个新兵:“起来!是雪塌了!下次看清楚了再喊!” 语气里是深深的无奈,宋子健留下的阴影,让这群新兵成了惊弓之鸟,杯弓蛇影成了常态。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疑神疑鬼中缓慢流逝,风吹草动是野人,雪落枝头是敌袭,水中阴影是水鬼,林中异响是熊踪……新兵们的精神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在持续的、无谓的消耗中一点点磨损。
终于,三十天漫长而煎熬的生存挑战走到了尽头。
结营的日子,天气意外地晴好,阳光慷慨地洒在临时集结地,干燥的地面让众人难得的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第二批新兵们列队站立,虽然依旧面有菜色,身上带着冻疮和搏斗的痕迹,但眼神深处,已磨砺出一种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狼一般的警惕与坚韧,他们沉默地等待着开启二阶段训练的任务。
高台上,徐锡麟作为总教官代表,简单的清点各小组人员情况,并安排物资分配和强调第二阶段的要求。
“……下面,各小队休整后即可参与下一阶段考验!解散!”徐锡麟合上名册,目光扫过台下,等待各个小队长带离队伍。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在队列后排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王铁柱小队里那个曾把沉木看成“水鬼”的新兵,名叫陈石头。
“报告教官!”陈石头鼓起勇气,大声问道,“俺…俺就想知道一件事!那个熊、踹窝棚的白毛野人…还有那些装神弄鬼的‘矿工’、‘水鬼’……他们后来…后来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是不是一直藏在林子里盯着俺们?俺们晚上站岗,总觉得后脖子发凉!”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所有新兵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徐锡麟脸上,那里面充满了积压已久、几乎成为心魔的恐惧、困惑和强烈到极点的求知欲!
连李钟岳、王铁柱等教官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目光灼灼地看向徐锡麟,他们心中也早有此问,总感觉有人跟着他们,随时出手教训一下。
徐锡麟站在高台上,迎着台下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沉默了几秒钟。
阳光落在他肩头,却仿佛带着沉重的分量,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他……嗯,宋长官……在生存训练2.0开始的第一天……也就是你们遭遇野人、巨熊、矿工、水鬼……还有那魔音穿脑的‘熊来了’的那一夜之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骤然凝固、写满期待的脸庞,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第二天黎明……就已经登上火车……离开西伯利亚……去欧洲参加万国运动会了。”
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停了,连枝头的小鸟都停止了鸣叫,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数千名新兵如同被集体施加了石化魔法,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震惊、茫然,到被巨大荒谬感冲击后的扭曲,再到一种近乎崩溃的、被愚弄的羞愤和……如释重负?
“只……只待了一天?”
“那些……那些野人、熊、鬼叫……全是他第一天搞的?”
“那……那我们后面二十多天……天天自己吓自己?!”
“轰——!!!”
短暂的真空后,是比开营时宣布徐锡麟夺冠更加猛烈十倍的情绪海啸!不是欢呼,不是掌声,而是数千人从喉咙深处、从灵魂最底层爆发出的、混杂着哭腔、怒吼、歇斯底里大笑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声浪!
“我操!!!”陈石头猛地一拳砸在地面上,溅起泥点,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却一起飙了出来,分不清是笑是哭。
“我的妈呀……我们……我们……”一个家伙捂着嘴,蹲了下去,肩膀剧烈耸动。
“哈哈哈哈!宋长官!我……!”王铁柱仰天狂笑,笑着笑着,眼泪也出来了,他狠狠抹了一把脸,又哭又笑地指着天,“你他妈是真行啊!老子服了!心服口服!”
整个营地彻底陷入了一种疯狂、混乱、宣泄式的状态。
新兵们有的抱头痛哭,有的捶胸顿足,有的对着空气破口大骂,有的则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一种被彻底重塑三观的茫然。
徐锡麟站在高台上,看着台下这片由自己亲手点燃的、失控的情绪风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那“余威”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在营地中激荡、回响。
这比任何严苛的训练、血腥的战斗都更能深刻地烙印进骨髓,一种对未知的永恒敬畏,一种对“狼来了”刻骨铭心的警惕,一种在极端压力下被强行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生存警觉。
此刻的宋子健正嘴角挂着微笑,肆意的驰骋在绿茵赛场,为无所不能的华夏男儿填补那最后的一丝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