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折磨(2/2)

“轰隆!”

聚义厅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一个庞大、气喘吁吁的身影堵在了门口,几乎把光线都遮没了。

是孟庆宾。

他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工装裤上沾满了油污和金属碎屑,脸上混合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形状怪异的金属疙瘩,上面还伸出几根歪歪扭扭的铜管和线圈,活像一堆废铁疙瘩里长出了畸形的触手。

“贱贱!堂堂!”孟庆宾一眼就看到了厅里的宋子健和谭荣堂,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完全无视了满地狼藉和那块诡异的“许愿池”牌子。

他抱着那铁疙瘩,像抱着稀世珍宝,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献宝般的激动:

“成了!真成了!申诉单需要的配套设备,那个‘姻缘量子干涉仪’的初号机!核心振荡回路我熬了三个通宵总算调稳了!虽然辐射距离暂时还不太理想,有效半径大概也就覆盖咱们南天门山寨到山下第一个驿站,精度嘛……只能模糊锁定‘强烈思念波’的源头方向,还分不清是单相思还是两情相悦……但这原理绝对可行!这玩意儿要是配上生物信号增强模块……”

他滔滔不绝,沉浸在技术突破的巨大喜悦里,唾沫星子横飞,直到他眼角余光瞥见谭荣堂拼命使眼色、宋子健一脸“你完了”的幸灾乐祸,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实质杀气的视线,如同冰锥,狠狠扎在自己后脖颈上。

孟庆宾脖子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去。

正对上魏巍那张黑得如同锅底、眼神里几乎要喷出地狱业火的脸。

“姻……缘……量……子……干……涉……仪?”魏巍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裹挟着能把人冻僵的寒气,“初……号……机?”

“不是说有个单相思投诉态度不好的吗?我们可以测试下那个孟某对谁有意思,这样不就验证了到底是谁爱谁了吗?”孟庆宾一脸委屈的表示自己只是为了帮忙解决热线申诉,他抱着那个还在散发着微弱嗡鸣、仿佛随时会爆炸的铁疙瘩。

“那个要去广寒宫申请专利的,你也送她上去?”魏巍冷冷的看着这个傻事都敢满足,把投诉者喂得饱饱的罪魁祸首。

“登月的那个……配套设备有点多,才打印了30%……”孟庆宾的舌头像是打了结,“那个……你要是急着去月球……恩……我可以加快进度!”孟庆斌似乎在很认真的办理热线申诉,被魏巍一问,瞬间陷入了办理所需的设备材料上,完全没听出他话里有话。

“砰!”

回应他的,是魏巍忍无可忍、重重拍在桌面上的巨响,震得那三根线香齐齐折断,香灰洒了一桌。

“孟!庆!宾!”魏巍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震得整个聚义厅嗡嗡作响,“队长让你研发高效农具!让你优化赤塔那边的取暖锅炉!你他娘的还有空搓‘姻缘量子干涉仪’?!还登月设备?信不信我告诉纪沧海去!”

“好好的热线办理,让你这些奇葩的道具整成什么了,超级无敌许愿池吗?这奇葩的回复逻辑就是你带出来的!”黑魏巍开始撸袖子,亮肌肉,“照你这么个玩法,那个要求屯居把他房子买下来,他再去齐齐哈尔买套新房子的,我还得出钱买房子了?”

“毛哥,不至于,不至于!”宋子健和谭荣堂魂飞魄散,一左一右扑上去,死死抱住魏巍的胳膊。

“使不得啊,毛哥!孟哥脑子虽然回路清奇,但这手搓神器的本事独一无二啊!”宋子健嚎得撕心裂肺,“我可以担任登月号驾驶员,带着投诉人去广寒宫申请专利,这可是首飞月球啊!”

“对对对!首飞月球!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来干了这杯!”谭荣堂更是口不择言开始倒酒。

本已淡泊心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魏巍,无名火从心中起,再次要崩溃发飙,皮燕子一阵酸爽。

他闭上眼,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要将里面那些“飞升月宫”、“母猪诅咒”、“量子姻缘”的鬼东西统统挤出去,回退到神佛祭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魏巍猛地睁开眼,眼底是血丝织成的网,网中央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抓过笔筒里最粗的一支狼毫,蘸饱了浓得发黑的墨汁,如同握着一柄斩妖除魔的利剑。

他扯过一张崭新的、裁好的卡纸,手腕悬停,带着千钧之力,重重落下!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煞气:

【南天门衙门 一号告示】即日生效!

一、凡呈递热线诉求者,须附确凿实证!空口白话、妄加揣测、怪力乱神者,一律驳回!

二、诬告、构陷、无理纠缠者,初犯罚清扫本村主干道十日!再犯,发配西伯利亚赤塔前线,体验戍边生活五日!累犯者,戍边时长翻倍,且需自带干粮!

三、再有无端投诉专职副书记或任何办事人员“态度恶劣”、“不作为”者,投诉人须提供两至三名非三服以内亲属佐证其说辞!佐证不实或恶意毁谤,同罪论处,发配西伯利亚!

四、本衙门非庙宇道观,更非许愿池!凡诉求涉及飞升、诅咒、姻缘、风水、神灵托梦、牲畜通灵等玄虚之事者,恕不奉陪!请另寻高明!

落款:南天门热线办 魏巍(朱印)

光绪三十四年十月十五日

最后一笔落下,笔锋如刀,几乎要戳破纸背,魏巍抓起桌上那方沉重的铜印,饱蘸鲜红的印泥,用尽全身力气,“咚!”地一声,狠狠砸在那落款和自己的名字上!

印痕深陷,朱砂四溅,带着一股血腥的铁锈味。

“来人!”他朝着众人大声吼道,声音沙哑却穿透力极强。

一个负责传讯的伙计放下手中的扎啤杯,一路小跑着过来,看到魏巍那张阎王脸和桌上墨迹未干、印痕狰狞的告示,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去!誊抄!加盖官印!”魏巍将那告示甩给他,“抄一百份!不,三百份!给老子贴!贴满治下每一个居!每一个屯口!每一个告示栏!给老子贴在最显眼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再敢拿这些破事儿来烦老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风缝隙外那隐约可见的“许愿池”木牌,以及孟庆宾怀里那个还在嗡嗡作响的玩意儿,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酷的弧度:

“……老子就让他们去西伯利亚,跟冻土和熊瞎子好好聊聊他们的‘祥瑞之兆’和‘量子姻缘’!”

告示如同一道裹挟着西伯利亚寒流的飓风,席卷了整个东三省治下。

榆树屯的公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识字的大声念着那措辞严厉、朱印刺目的告示,不识字的焦急地伸着脖子听。

当念到“飞升、诅咒、姻缘、风水……恕不奉陪!”以及“发配西伯利亚”、“自带干粮”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哄笑。

“听见没?许愿池关门大吉喽!”一个老汉吧嗒着旱烟袋,笑得露出豁牙。

“啧啧,西伯利亚……还自带干粮?怕是有去无回吆!”旁边一个精壮后生咂舌。

“早该这样了!那傅婆娘天天为个车位瞎告状,害得史掌柜家提心吊胆,香油都差点不敢卖了!”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愤愤不平。

“就是!还有那牛二,修土地庙?他咋不直接让官府给他修个金銮殿住进去?”哄笑声更大了。

告示的效果立竿见影。

南天门山寨那间临时充当“信访热线办”的偏厅,喧嚣骤降,原本每日如同流水般涌入、堆成小山的“疑难杂症”卷宗,肉眼可见地稀少下去。

负责接收和初筛的几个小吏甚至有了闲暇时间,给自己泡上一杯茉莉花茶。

宋子健和谭荣堂消停了几天,没敢再去触魏巍的霉头,孟庆宾更是抱着他那堆破烂仪器,彻底消失在寨子后山的工坊里,据说在埋头改造赤塔那边急需的蒸汽管道阀门,以实际行动“戴罪立功”。

难得的清静让魏巍焦躁的神经再次松弛,他靠在太师椅里,难得地捧着一杯温茶,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长长舒了口气。

“看来……恶人还得恶人磨。”他低声自语,嘴角难得地向上弯了弯,那告示虽然简单粗暴,甚至有点“懒政”嫌疑,但对付这些荒诞的“许愿”,似乎比苦口婆心讲道理管用一万倍。

然而,这份清静并未持续太久。

五日后,一个负责汇总各屯热线数据的文书,抱着一摞薄了不少的卷宗,脸上却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像笑又像哭,畏畏缩缩地蹭到了魏巍的桌案前。

“魏……魏大人……”文书的声音细若蚊蚋,“各屯……各屯的数据……汇总出来了……”

“嗯?”魏巍眼皮都没抬,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投诉量降了?”

“降……降了!降了足足八成!”文书赶紧点头如捣蒜,“尤其是……尤其是涉及‘许愿池’……呃,就是告示里点明那几类的,基本绝迹了!”

魏巍鼻腔里哼出一个满意的音节。看来杀威棒效果显着。

“但是……”文书话锋一转,表情更加扭曲了,像是便秘了三天,“但是……大人……那‘许愿池排名榜’……它……它……”

“它怎么了?”魏巍放下茶杯,眉头微蹙。难道还有人敢顶风作案,继续挂牌子烧香?

“牌子……牌子是没人敢挂了……”文书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点梦幻般的飘忽,“可……可那许愿池的单子……它们……它们火了!”

“火了?”魏巍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火了!”文书用力点头,仿佛在确认一个极其荒谬的事实,“不知哪个屯开的头,现在十里八乡都在传抄咱们寨子里贴出来的那份‘许愿池’!还进行了排名!”

“排名?”魏巍有些懵圈。

“对,那前三甲分别是‘飞升月宫鉴仙酿’、‘弃养孩子只为生儿’、‘傅婷婷诬告求车位’……简直成了茶楼酒肆里最时兴的段子!说书先生都拿它们当压轴了!听说榆树屯那边,有人还专门设了赌局,赌下个月的‘新科状元’会是谁,会许出什么更离谱的愿!”

文书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还有还有!大人您贴出去的那份告示,后面不是附了之前处理掉的那些奇葩诉求当反面典型吗?结果……结果现在大伙儿不看你那几条禁令,就专门研究后面那些‘上榜理由’!说什么……‘学习先进经验’、‘开拓许愿思路’、‘争取下次上榜’……简直……简直把那告示当成了‘许愿指南’和‘搞笑排行榜’啊!”

“噗——!”

魏巍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茶,全数喷在了桌案上,淋湿了摊开的几份卷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呛的,一半是气的!

“什……什么?!”他拍着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当……当‘许愿指南’?!搞……搞笑排行榜?!”

一股比得知孟庆宾搓出“姻缘量子干涉仪”时更强烈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了魏巍的心口。

他感觉自己像个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拳的巨人,结果却砸在了一团滑不溜手的棉花上,不,是砸进了一锅滚沸的、冒着荒诞气泡的浓粥里!

他以为的雷霆手段,杀鸡儆猴。结果,猴子们非但不怕,反而把他的“杀威棒”当成了“金箍棒”,把他的“禁令牌”当成了“登榜秘籍”,把他的热线办当成了供人取乐的戏台子!

山寨外,隐隐约约又传来宋子健那憋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窃笑声,还有孟庆宾工坊方向,某个仪器突然发出的、格外响亮的故障嗡鸣。

南天门热线信访办的折磨,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