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传承(1/2)

咸镜北道的夜,是凝固的墨。

临时营地里,成片的篝火在狂风中顽强的燃烧,跳跃的火焰将飘落的雪花映成纷乱的金屑,也照亮了集结在营地中央的两千张面孔,那是即将交接作战任务的黑龙军战士。

老兵们像一尊尊从冻土里刨出来的雕塑,身上的“雪影”伪装服早已看不出本色,硝烟、冻土、干涸发黑的血渍以及油脂污垢,在上面凝结成一块块独特的、无法复制的“迷彩”。火光跳跃,在他们粗糙、布满冻疮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也照亮了他们腰间、胸前那些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的“勋章”,一枚枚擦拭得锃亮、底部刻着细小编号的黄铜弹壳。

他们见过孙晓刻着数字的弹壳,知道那些弹壳背后的故事,纷纷效仿,每一枚冰冷的金属,都代表一个被终结的亡魂。

新兵们则好奇的看着数月前还一起在齐齐哈尔训练的同伴,几个月的战训已经让他们认不出对方了,这种熟悉的陌生感让他们有了一丝疑惑。

“所有老兵,立正!”

清脆而冰冷地口令声撕裂了风声,一千名在雪原上如同幽灵般收割了无数性命的猎手,瞬间绷直了钢铁般的脊梁,磨损严重的军靴后跟碰撞在一起,发出的不是杂乱声响,而是沉重、统一得令人心悸的一声闷响。

他们布满厚茧、骨节粗大的手指紧贴裤缝,所有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弹药箱垒成的简易高台。那里,纪沧海的身影在篝火与黑暗的交界处矗立,夜风卷动着他身后那件黑色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像一面招展的死神旌旗。

旁边的新兵也忙起身站的笔直,只是他们的眼神与老兵相比,多了一丝纯真和稚嫩,两拨人有着同样的年龄却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兄弟们,”纪沧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淬火后最锋利的军刀,轻易地切开了呼啸的风雪,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你们的战训期,结束了。”

人群猛地一窒!压抑的骚动如同暗流在坚冰下涌动。

站在最前排的孙大雷,这个脸上结满了冻疮的狙击手,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沉甸甸地挂着二十三枚弹壳,每一枚都冰冷刺骨,每一枚都终结了一只鬼子的罪恶生命。他身旁,如同铁塔般的工兵爆破专家张猛,死死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手背上那道深可见骨、被弹片犁开的狰狞疤痕,在跳跃的火光下仿佛一条苏醒的蜈蚣,扭动着骇人的光泽。

“报告!”一个身影猛地跨出队列,是冷枪小组的赵四,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长官!第三冷枪小组请求延长作战期限!我们刚摸清第十八师团指挥部那帮龟孙子的活动规律!他们每天早上八点整,准时派一个参谋小队出来溜达,沿着三号公路那片桦树林,雷打不动!路线、人数、间隔时间都摸透了!这节骨眼上撤?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太他娘的可惜了!”

“是啊长官!”工兵连长赵德顺挤到赵四身边,激动地挥舞着他那把铲刃都崩了口的宝贝工兵铲,铲柄上密密麻麻刻着正字,“我们连埋下的‘跳跳舞’才响了不到一半!地底下还睡着几百颗等着开荤的‘铁西瓜’呢!至少……至少让我们看着剩下的雷爆了再走也不迟啊!不然兄弟们觉都睡不踏实!”

纪沧海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身经百战,眼神杀气腾腾的老兵,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不甘和深藏的骄傲。

这些战士,早已将这片酷寒的雪原变成了吞噬鬼子的无间炼狱,他们的战果记录方式,本身就是一部血腥而独特的战地史诗。

有人用刺刀在枪托上刻下密密麻麻的正字;有人专门收集鬼子尉官以上指挥刀的护手菊纹;有人用缴获的精致怀表记录狙杀时间……

“战训计划,不容更改。”纪沧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意味,然而,他那线条冷硬的嘴角,却极其罕见地向上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笑意冰冷,却又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你们,早已超额完成了你们的使命。知道东京鬼子大本营的绝密电文里,给你们的称呼是什么吗?”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屏息凝神的面孔,清晰地吐出四个字:“‘雪原恶鬼’。”

他向前一步,黑色的军靴踩在弹药箱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现在,该让这些在后方训练场嗷嗷叫的菜鸟们,真正见识一下,什么是‘真实的战争’了。”他的目光投向营地里那些同样肃立、眼神中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新兵,“给你们最后这一夜,好好带带他们。”

老兵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不甘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却又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征服者的骄傲所覆盖。孙大雷猛地摘下自己那具沾满油污和霜痕、镜片边缘甚至带着细微裂纹的狙击镜,转身,郑重其事地塞进身后一个名叫李小虎、眼神还有些蠢萌的新兵手里,他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

“小子,拿稳了。”孙大雷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轮打磨,“这是我用鬼子的血校准过的,风是你的朋友,也是催命的符,打那些乱窜的鬼子,心里默数三格提前量,手要稳,心要空,懂吗?”

见李小虎张嘴想说些什么,孙大雷打断了他,继续说道:“别拿齐齐哈尔的固定靶成绩说事,我来之前的成绩就比你强,没有实战过,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好好听着,别丢了黑龙军的人,隔壁山头的红鹰军枪法不比咱们差。”

篝火堆猛地爆开一串耀眼的火星,噼啪作响,如同庆典的礼花,短暂地照亮了新旧两代战士交接的瞬间。在这片被无数亡魂浸透的雪原上,一种名为“战争”的基因,正通过冰冷的枪管、染血的布条和嘶哑的讲述,完成着它残酷而高效的传承。

营地中央,那堆足有三米高的主篝火燃烧得如同愤怒的太阳,粗大的松木在烈焰中痛苦地扭曲、爆裂,溅射出无数炽热的火星,直冲黢黑的夜空。新兵们围坐老兵身侧,他们挺直腰背,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老兵口中吐出的任何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字眼。

“知道老子狙掉的第一个鬼子是啥货色吗?”张铁山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一个翻倒的弹药箱上,他那张布满冻疮的脸上,火光跳跃,投下深深浅浅、如同鬼魅般的阴影。他粗糙的手指,神经质地反复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那串沉甸甸的弹壳项链,每一枚都冰冷、光滑,带着金属特有的死亡气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浑浊的独眼扫视着眼前一张张充满求知欲的年轻面孔,享受着他们屏住呼吸的紧张。

“是个鬼子少佐,”张铁山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嘴里几颗金灿灿的假牙,在火光下闪着诡异的光,“当时那龟孙子,正撅着腚,蹲在战壕里拉屎呢!哈哈哈!”

新兵堆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有人笑得前仰后合,钢盔都歪到了一边,有人呛得直咳嗽,眼泪都笑出来了。

“老子在八百米外的雪窝子里趴了三小时,用这宝贝的十字线,就死死套着他那白花花的屁股!”张铁山举起右手,比了个极其标准的抵肩瞄准姿势,独眼里闪烁着猎人般的精光,“看着他解他那屎黄色的皮带,看着他蹲下去,撅起来,连他手里攥着擦屁股的是《朝日新闻》的哪一版,老子都tm看得一清二楚!”他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惊得前排几个新兵一哆嗦。

“就在这王八蛋刚把那一坨热乎的拉出来,”张铁山的独眼眯成一条缝,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剧感,“身子那么一放松,腚沟子那么一撅的当口——砰!”

新兵们的哄笑声瞬间冻结在喉咙里,全都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仿佛那颗致命的子弹正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

“7.62的钢芯弹,”张铁山的手指在寒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模拟着子弹的轨迹,“从他后脑勺钻进去,把他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一股脑全tm轰在了他面前摊开的那张《朝日新闻》上!”他咂咂嘴,“最绝的是什么?”他环视一圈鸦雀无声的新兵,独眼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意,声音压得更低:“这龟孙子往前扑倒的时候,他那屎黄色的军裤,还tm死死卡在膝盖弯上呢!光着腚见他们的天照大婶去了!哈哈哈!”

更加狂放、几乎要掀翻帐篷顶的哄笑声再次炸开,一个新兵笑得直接滚倒在雪地里,捂着肚子直抽抽,另一个呛得满脸通红,不停地捶打胸口。

“不过你需要耐得住,为了这一枪,我凌晨就摸了过去,趴在雪窝子里三个钟头,才等到一个最佳时机,看看我脸上的冻疮,每一块冻疮不代表会有收获,但它能提升你狩猎到猎物的几率!”张铁山神情一肃,郑重的提醒道,笑声的余波渐渐在风雪中消散,一股更深沉的寂静笼罩下来。

坐在篝火另一侧,那个一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老兵陈默,缓缓地站了起来,他一动,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寒气,所有新兵瞬间噤若寒蝉,关于刚刚数个老兵口中“雪原死神”的传说,早已在这群菜鸟心中扎根,一个能让所有老兵服软的同袍,压迫力可想而知。

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那件裹在身上的厚重伪装服,却仿佛凝聚了雪原所有的杀意。

“我最满意的一次猎杀……”陈默开口了,声音很轻,像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暗河,带着彻骨的寒意,轻易地刺穿了篝火的暖意,钻进每个人的骨髓,“是在上个月,零下三十七度的白毛风里。”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厚重的羊皮大衣扣子,露出里面那支被白布条层层缠绕、如同木乃伊般的狙击步枪,火光下,黝黑的枪托上,七道用刺刀深深划出的刻痕清晰可见,每一道都深得像要嵌入骨髓。

“能见度?”陈默的目光扫过前排的新兵,像是在提问,又像是自问自答,“不到五米,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我趴在雪窝子里,像块石头,整整六个小时,体温差点掉光,感觉血都要冻成冰渣子。”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鬼子的重机枪阵地,就在我正前方大概七百米的位置,他们每隔十五分钟,就会像抽风一样,对着他们认为可疑的雪坡和树林,漫无目的地扫射整整一分钟。”陈默的指尖,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极其轻柔地划过冰冷的枪管,“哒哒哒…哒哒哒…子弹就擦着我的伪装布飞过去,带起的雪沫噼里啪啦的崩到脸上。”

新兵们不自觉地身体前倾,呼吸都放轻了,一个叫王二狗的新兵紧张得张大了嘴巴。

“直到一次扫射的过程中,鬼子的重机枪扫出了1秒都不到的模糊视野,”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斩断钢铁的决绝,“我动了,只动了一下手指。”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做了一个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扣动扳机的动作。

“砰。”

篝火堆里一根粗大的松枝猛地爆裂,迸溅出一蓬耀眼的火星,瞬间照亮了陈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凝固的杀意。

“我只开了一枪。”陈默的声音在火星迸溅的余韵中响起,“就打碎了机枪手的喉结。”他顿了顿,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竟然极其罕见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你们知道吗,整整六个小时,我就捕捉到了那么一刹那的开枪机会,鬼子机枪手的扫射不是威胁,而是提醒你,告诉你靶子在这!看吧,你们也不相信有人会在白毛风里蹲守六小时只为了一次开枪机会,呵呵,鬼子也不信,所以他们死了。”

新兵们听得浑身汗毛倒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这一次,不是因为刺骨的严寒,而是源于灵魂深处对那片未知雪原的恐惧和对眼前这位“死神”的敬畏,坐在最前排的李小虎,死死攥住自己那支崭新的、枪号都还没磨掉的八一杠。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刺向营地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黑暗——那里,就是第十八师团盘踞的死亡之地。此刻,在他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眼中,那片黑暗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恐惧之源,而是一排排等待他去收割、去标记的冰冷靶子!

“班长!”李小虎猛地从雪地里弹起来,动作太猛,带倒了旁边半缸子冒着热气的马奶茶,滚烫的褐色液体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一片刺鼻的白雾。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渴望而剧烈颤抖,带着破音的尖锐:“我们什么时候能上前沿哨位?我…我现在就想试试我的枪!”

仿佛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周围的战友像被注入了狂热的激素,纷纷红着眼睛跳起来。

“对!班长!让我们去吧!”

“手早就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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