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游行(1/2)

南达科他州腹地,广袤的草原如同凝固的绿色波涛,在七月灼人的阳光下绵延起伏,一直涌向天际线处那几座沉默的、深紫色的山峰。

黑山是拉科塔人口中的大地心脏,此刻却成了风暴酝酿的中心,在拉什莫尔山冰冷俯视的下方山谷里,一片色彩杂驳的帐篷城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野蛮生长。印第安保留地的旗帜,无数部落的图腾旗帜,在干燥燥热的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无数被唤醒的古老灵魂在无声呐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干燥泥土的尘土气,燃烧松脂的烟熏味,营地深处大锅里炖煮食物的浓郁香气,还有人群聚集所特有的、带着体温和汗水的微酸气息。人声鼎沸,各种印第安方言的交谈、古老歌谣的吟唱、孩童的嬉闹声、不断爆发的欢声笑语……汇成一片持续不断的、充满生命力的喧嚣海洋。

然而,这喧嚣之上,是躲在阴暗处阴冷的目光。

“嗒嗒嗒——”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群牛仔打扮的红脖子,勒住马,死死的盯着下面那群猎物,这些喧嚣就像是对猎手的嘲讽,但这不影响他们观察猎物,寻找时机,发起致命的攻击。

部落也感受到了联盟带来的压力,一种无形的、来自国家机器的沉重压力,沉沉地压在每一个帐篷的帆布顶上,压在每一个部落人员的肩头。空气里除了尘土和松脂味,还悄然弥漫开一丝铁锈般的、属于紧张和恐惧的气息。

在营地中心偏北,一片相对开阔的草地上,伫立着一顶巨大的圆锥形帐篷——部落议事会帐篷。深褐色的牛皮帐篷布厚重而古老,上面绘着褪色却依然有力的部落符号:野牛、雷鸟、星辰轨迹,帐篷顶端,一支装饰着鹰羽的旗杆笔直刺向蓝天。

帐篷内,没有外面那种喧嚣的热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昏暗的光线透过牛皮帐篷顶的缝隙和门帘边缘射入,在布满岁月痕迹的兽皮地毯上投下几道光柱,光柱中,尘埃无声地飞舞。

十几个人围坐在帐篷中央一个象征性的小火塘周围,火塘里没有火,只有一些冷却的灰烬,围坐者有男有女,大多是上了年纪的长者。

他们脸上刻着风霜和忧患的深纹,眼神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穿着传统的缀满珠饰的鹿皮衣,或色彩庄重的棉布裙。沉重的银饰在他们胸前、手腕上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偶尔发出极轻微的碰撞声,几位较为年轻的首领坐在外围,同样眉头紧锁,双手紧握。

弓琳琳原本不想参加这个长老议事会的,但是仰望星辰者请求她务必参加,小羽又跑过来死拉硬拽的,她无奈来到了会场,接受新加入部落长老们的审判。

“弓小姐,”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说话的是坐在火塘正北位置的新来的部落长老灰熊之步,他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干涸的河床,眼神却依旧像年轻时追逐野牛群般锐利,直直刺向角落的弓琳琳,“华盛顿的鹰犬在收紧他们的爪子,我看到了他们在远处盯着我们的耳目……他们在等什么?等我们犯错?等一个借口?”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帐篷外山坡上露出身影的十二个牛仔身影,“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祖先的骨头能安息,为了族群的传统能够延续下去,为了我们的孩子有一处生存之地,或者说活下去!不是为了让那些穿制服的狼把枪口对准我们!”

帐篷内响起一片低沉压抑的附和声,忧虑如同实质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一位戴着厚重玳瑁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灰云,声音颤抖地补充:“琳琳,孩子,我们不是害怕,我们经历过的苦难你想象不到,我仍记得白人的病毒夺取我亲人的画面……我们怕的是,这一次,我们流了血,依然无法守住这片土地,这一次我们可是聚集到了一起,所有的希望、种子都在这里!这一次再被屠戮,我们的种族可能会灭绝!”

沉重的历史记忆,“伤膝河大屠杀”那浸透雪原的鲜血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议事会帐篷。老人们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的披肩或毯子,年轻的首领们则攥紧了拳头,牙关紧咬,眼中燃起屈辱的火焰。

就在这时,飞鹰不顾弓琳琳的皱眉示意,毅然决然的站起了身,“我们有五千……”

似乎是看出了弓琳琳的不满,仰望星辰者一把将飞鹰拉回到地上,打圆场道:“如果有事情,我们苏族必然会挡在最前面。

弓琳琳没有立刻回应老酋长的质问和老妇人的担忧,她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走到火塘边空着的一个位置,盘腿坐下,正好面对着老酋长灰熊之步和忧心忡忡的灰云,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帐篷内每一张写满焦虑、愤怒和迷茫的脸。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她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微笑。

那微笑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所有注视着她的人心头猛地一跳。

“各位尊敬的叔叔阿姨,兄弟姐妹,”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帐篷内所有的杂音和不安的呼吸,“他们当然在等,等我们愤怒,等我们失控,等我们像一百三十年前那样,拿起武器,冲向他们架好的机枪。”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深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光芒,“先不谈真打起来会如何,只说对方的想法,他们无非是想历史重演,再添一个‘伤膝河’。让我们的血成为他们教科书里轻描淡写的一笔,或者……成为他们出兵‘平叛’、彻底剥夺我们最后一点自治权的完美理由,而我们的历史只会在未来的某个游戏中被拿出来引用一下,继续榨取剩余价值。”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帐篷里弥漫的悲愤情绪,让众人心头一凛。

“不过他们想多了,”弓琳琳的声音陡然变冷,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加深了那份奇异的笃定,“他们需要理由,我何尝不是在找理由,谁是猎人,谁是猎物都搞不清楚,这样的游戏才有意思……”

“这不是游……”似乎触动了某个神经,野牛部落的酋长咆哮道。

“吼什么吼,动动脑子好吧,就你这样的,人家未来会给你装两只牛角,让你们野牛部落直接化身牛头人,整天只会喊为了部落!”弓琳琳似乎是有些不解气,白了他一眼,“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搞不好人家还弄个黑暗之门,说是你们入侵抢夺底盘,怜悯你们才给了一块生存之地……”

“喷地上你负责洗干净!”野牛部落的长老突然一口老血顶了上来,被弓琳琳一吼硬生生的卡在嗓子眼,仰望星辰者忙上前给他疏导了半天才缓过来。

弓琳琳没有理会愤怒的众人,自顾自的说道:“不过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等他们出招,不如我们自己布局,”她伸出三根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指节分明,如同某种神秘的图腾手势,“三场戏,不多不少,咱们就化被动为主动了,后面的交给我负责,你们全力配合就行,谁赞成?谁反对?”

众人看了看血没喷出来,憋的脸红脖子粗的野牛部落酋长,没有人敢反驳大姐大的任何意见,于是开始和谐的进入执行环节……

第一幕的帷幕,在距离主营地约二十英里外、一条被烈日烤得发烫的道路上拉开,这条道路是达科他州政府计划修建的公路,土路两侧长着枯黄的杂草,两侧是连绵起伏、空旷寂寥的草原,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

这里曾是十九世纪臭名昭着的“血泪之路”在达科他地区的延伸段之一,无数印第安部族在刺刀和皮鞭的驱赶下,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家园,沿着类似的道路走向未知的“保留地”,途中洒满了饥饿、疾病和死亡的泪水。

此刻,这条承载着无尽苦难记忆的旧路,被赋予了新的使命。

几十名印第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故意做旧的、显得褴褛不堪的衣物,破洞的棉布袍子、磨得发亮的鹿皮坎肩,脸上涂抹着象征疲惫和悲伤的灰黑色油彩,他们排成一条蜿蜒而沉默的队伍,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缓慢地、无比艰难地前行。

队伍的核心,是几位真正年迈的长者,由年轻人搀扶着,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几个年幼的孩子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小脸上也涂着油彩,眼神懵懂而带着一丝被刻意引导出的惊恐,整个队伍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碎的悲怆。

队伍的前方和后方,由拜上帝教忠粉扮演的“白人警察”和“民兵”,穿着模仿十九世纪风格的粗劣制服,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黑色面具,只露出冷漠的眼睛。他们手持象征性的、没有开刃的旧式步枪或长棍,粗暴地推搡着队伍中走得慢的人,嘴里发出模仿白人腔调的、充满鄙夷和威胁的呵斥。

“快走!该死的红皮猪猡!别磨蹭!”

“再不走就吃鞭子!”

“你们的土地?呸!现在是合众国的了!”

一个扮演警察的强壮青年,按照事先的排练,猛地推搡队伍中一位扮演老妇人的演员。那老妇人本就步履蹒跚,被这用力一推,一个趔趄,“啊”地一声惊呼,重重摔倒在滚烫粗糙的路面上。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扮演警察的青年却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地抓住她花白散乱的头发,作势要将她强行拖拽起来,老妇人发出痛苦的呻吟,眼中瞬间涌出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油彩,留下清晰的痕迹,旁边扮演她女儿的女演员立刻扑上去,哭喊着试图保护母亲,却被另一个扮演民兵的人粗暴地推开。

这一切,都被几个隐蔽机位的摄像机镜头清晰拍下,镜头巧妙地避开了推搡者的面具,只捕捉被推搡者痛苦的表情和施暴者冷酷的手部动作。高倍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老妇人被拖拽时手臂上瞬间出现的红痕,记录下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时流下的真实眼泪,记录下扮演民兵者面具孔洞里那双刻意表演出的、毫无人性的冰冷眼神。

与此同时,在营地临时搭建的“媒体中心”——一顶稍大的帐篷里,弓琳琳和她的导演团队正点评、挑选着视频画面。屏幕上,老妇人被拖拽的慢镜头特写、孩子惊恐哭泣的脸庞、施暴者冷漠的身影,在精心剪辑下,冲击力被放大了数倍。

弓琳琳戴着耳机,冷静地对着麦克风下达指令:

“c组热气球拍摄组的,俯拍全景,要突出道路的荒凉和队伍的渺小无助。”

“现场手持,给那个孩子眼泪特写,推上去!对,就是现在!”

“扮演民兵的,动作再粗暴一点!但记住,绝对不准造成真实伤害!重点是‘表演’出的暴力和无助!”

“下一场的背景布置好了没,我选的塔蕾莎到位了吗?萨尔·战歌在塔蕾莎的帮助下脱离敦霍尔德庄园的剧本都发下去……”

指令一条一条的发出去,她斜坐在躺椅上,看着屏幕上那些极具煽动性的画面,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评估,在未来,她见过太多太多感人泪下的画面,这是一场精心编排、目标明确的媒体奇袭,效果是爆炸性的。

当这些经过精心挑选和剪辑的画面片段,出现在旧金山新闻联播中时,舆论瞬间被引爆,在弓琳琳的熏陶下,标题党早已活跃在美国新闻界,那一个个震惊体触目惊心。

【南达科他惊魂!历史重演?警察暴力驱赶和平示威印第安老弱!】

【‘血泪之路’再现?直击拉科塔人遭遇野蛮对待!】

【他们像驱赶牲口一样对待我们!——印第安长者泣血控诉!】

各大报纸疯狂转发、评论,所有人都看到了新闻联播慢镜头里,老妇人被拖拽时手臂上瞬间出现的红痕,孩子惊恐的脸庞被报纸引用的最多,配文“谁的童年该承受这些?”,萨尔和塔蕾莎的狗血爱情故事……

白宫新闻秘书被迫召开的记者会瞬间被淹没在汹涌的质询浪潮中,记者们高举着手,问题尖锐如刀:

“总统是否知晓南达科他州发生的针对印第安原住民的暴力事件?政府对此有何回应?”

“这是否是联邦执法机构过度使用武力的又一例证?是否有国民警卫队介入的计划?”

“政府如何解释印第安人仍在遭受如此不公的对待?这与历史上的‘血泪之路’有何本质区别?”

新闻秘书措手不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只能反复强调“白宫已高度关注此事”、“具体情况尚在调查中”、“呼吁各方保持冷静克制”、“联邦政府尊重所有公民的和平集会权利”……这些苍白无力的官方辞令在极具冲击力的电视画面面前,显得如此虚伪和空洞。

非犹太裔控制的报纸基本都在大肆宣扬,停止对印第安人的暴行、今日的血泪之路、为拉科塔人寻求正义,各个新闻媒体还将自己录制的画面投稿旧金山电视台,请求发布专题报道。无数普通民众,尤其是少数族裔群体和自由派人士,被激起了强烈的义愤,要求彻查、要求道歉、要求保护印第安人权利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南达科他州政府和当地执法部门更是焦头烂额,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和汹涌的民意,他们紧急发布声明,极力辩解。

“我们没有安排人去暴力执法!存在严重误导!”

“那是印第安事务局的人!他们一直在达科他州游荡!”

“州警当时均在安全距离外监控,绝无任何直接肢体接触!”

然而,在那些精心炮制、极具视觉冲击力和情感煽动性的画面面前,这些澄清声明显得如此苍白和徒劳,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疯狂滋长,人们更愿意相信他们亲眼所见的“暴行”,尤其是当这“暴行”完美契合了他们对历史上种族压迫的认知框架时。

“误导?谁会用这么残酷的方式误导?”

“看看那老人的伤痕和孩子的眼泪!”

“政府又在撒谎掩盖了!”

“血泪之路重现”这第一幕戏,如同一颗精准投入舆论湖心的炸弹,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它成功地撕裂了平静的表象,将“印第安人遭受系统性不公”的尖锐议题,以一种无法回避、极具情感煽动力的方式,粗暴地塞进了全美公众的视野中心。

政府被这突如其来的“暴行”指控打得措手不及,陷入了被动解释、疲于应付的舆论泥潭。

第一幕引发的舆论海啸尚未完全平息,第二幕的舞台已在黑山山脉深处一片被称为“野牛背脊”的山谷中悄然搭起,这里远离主营地,也远离任何公路,只有蜿蜒崎岖的土路通往外界,山谷环抱,峭壁耸立,谷底流淌着一条清澈但水量日益减少的溪流。

这里并非传统的宗教圣地,但弓琳琳赋予它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新名字——“生命之泉圣谷”。

圣谷的核心,并非古老的图腾,而是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怪物——一座已经废弃多年的旧矿场,矿渣堆像丑陋的疮疤侵蚀着翠绿的山坡,渗漏的油污在溪流旁形成一片片刺目的、五彩斑斓的油膜,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化学品气味。

几天后,一个身影的出现,让这个沉寂的山谷瞬间成为瞩目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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