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集训(1/2)
吉林巡抚陈昭常捏着那份由新任东三省总督朱云飞签发的电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暖阁里炭火烧得旺,他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着吉林巡抚陈昭常、奉天巡抚唐绍仪,速调所辖新军主力,开赴齐齐哈尔,于正月二十日前集结完毕,接受统一整训。此令,东三省都督朱云飞……”
陈昭常的幕僚兼心腹张师爷捻着山羊胡,眉头拧成了疙瘩:“东翁,这……这朱总督要干什么!他这总督上任也不召集咱们议事,直接发个电文要求新军集训,这是烧的哪一把火啊。还有这行文中的都督,这是闹哪样啊,真把自己当成周公瑾了。”
陈昭常重重地将电文拍在紫檀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岂有此理!徐总督在的时候也没说这么强硬,这个朱云飞简直欺人太甚!我吉林新军乃朝廷耗费巨资编练,拱卫边疆,岂是他朱云飞想调就调,想训就训的私兵?”
他踱了几步,怒气更盛:“此人商贾出身,除了经商办厂,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还不是程德全一路扶上去的,如今又借袁大人之势,混到了总督!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一个毫无跟脚的末学后进!凭什么,他凭什么!”
张师爷忧心忡忡:“东翁,话虽如此,可眼下……这朱云飞在朝廷颇有人脉,他那些‘奇技淫巧’之物,还有那深不见底的财力……能让袁大人通融……我们若公然抗命,恐授人以柄,反被他扣上个‘不遵号令、贻误军机’的帽子。”
陈昭常冷哼一声:“抗命?本抚当然不会明着抗命!去,把整个吉林所有的兵痞兵油都给我凑一队,他不是想集训吗?我让他训!
他顿了顿,有转头给张师爷安排道:“另外,给奉天的唐少川也发个密电,探探他的口风。本抚就不信,他唐少川堂堂北洋元老,能甘心听一个来历不明的商贾指手画脚!”
辽宁巡抚唐绍仪看着手中同样的电文,脸色同样凝重,但眼神却比陈昭常复杂得多。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将电文递给了一旁的心腹幕僚梁士诒。
梁士诒快速扫过,眉头微挑:“大人,这朱云飞的野心,昭然若揭了,借整训之名,行收拢兵权之实,他这位总督来势汹汹啊……”
唐绍仪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浮沫,语气沉稳:“翼夫,你看此事如何应对?”
梁士诒沉吟道:“此事棘手,公然抗命,必与朱云飞撕破脸皮。如今朱在朝廷左右逢源,袁大人府邸我广东三水的老乡寄信来说,朱云飞和德国的什么公爵关系匪浅,袁大人和醇亲王都在拉拢他,朱云飞的总督职位短期内是无可动摇了。”
他话锋一转:“然若遵命,则无异于将奉天新军拱手送入朱云飞囊中。整训之后,人心、指挥体系,恐皆为其所控,大人您在北洋新军中的根基,亦可能被动摇。”
唐绍仪放下茶盏,目光深邃:“朱云飞此人,我倒是研究过。他条陈新政,看似激进,细究之下,竟暗合强国之道,非纸上谈兵。他敢如此行事,背后必有倚仗,绝非仅靠程德全。” 他想起了朱云飞拍摄的那些戏剧,还有自他进入体系内后,黑龙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人之意是……”梁士诒试探着问。
“静观其变,试探虚实。”唐绍仪果断道:“给朱云飞回电【奉天新军定当遵令,然年关刚过,军需转运、驻地安排、防务交接皆需时日。且奉天亦处要冲,日俄势力盘根错节,骤然调离主力,恐生事端。恳请宽限五日,待各项事宜安排妥当,即刻开拔赴齐。】”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密令新军协统蓝天蔚【所部精选一标可靠人马,携带精良装备,做好开拔准备。去看看咱们的朱总督整训新军,所图为何?整训内容又是什么?】”
梁士诒心领神会:“大人高明!遵命而不速行,既给了朱云飞面子,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更可派心腹借机探查其真正底细与意图。”
唐绍仪没有说话,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夜空,紫微斗数中的天机星隐隐的晃动,也不知这是谁的命盘昭示。
赵德胜粗壮的指节紧紧攥着搪瓷碗边沿,指腹被烫得发红也浑然不觉。碗里浮动的油花映着他那张被寒风吹得皴裂的脸,三块足有铜钱厚的牛肉正随着他的颤抖在红汤里沉浮。
“咋了?嫌肉少?”炊事班长拎着铁勺走过来,他看到停滞不前的打饭队伍,过来查看下什么情况,“不是说了嘛,来的这些兄弟都是自己人,打个饭还那么抠搜的。”
赵德胜眼睁睁看着那把锃亮的勺子又往自己碗里添了两块带筋膜的腱子肉,油星子溅在他手上,亮的反光。
“不......不是......谢......谢谢大哥!”这个在吉林大营能徒手撂倒三个兵痞的痞子王,此刻结巴得像新兵蛋子。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偷偷把半个窝头塞给冻僵的小兵时,那孩子眼里迸出的光,现在他总算明白那眼神的含义了。
“嗦慢点,面管够。”炊事班长突然压低声音,“小伙子,看你挺投缘的,听哥的,少吃点,中午有西红柿炖牛腩。”他粗糙的拇指往后厨方向一指,“朱都督给你们定的菜单,伙食标准和咱齐齐哈尔的新军一样,你们这群小子有口福了......”
正说着,食堂后门‘咣当’一声被撞开,几个伙夫推着独轮车出来,车上摞着半人高的蒸笼。白雾腾起的瞬间,赵德胜看清了笼屉里挤挤挨挨的白面馒头,不是吉林大营那种掺了麸皮的黑疙瘩,是实实在在的雪花粉蒸的,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第三连打餐的呢?抓紧!”
随着这声吆喝,赵德胜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饭桌上,他看见十几个刚下操的黑龙江新军有说有笑的涌上去,一人端了两三个木质餐盘打饭,其中一个汉子掰开了馒头,里面赫然是羊肉馅的,这一屉一屉的不是馒头,是肉包子。
每个盘子都放了两个大号的酱肉包和一碗小米粥,有个小个子的士兵竟然说,“老李头,里脊烧饼当早餐不好吗?还能加个生菜叶子吃,你们包肉包子还费事,光吃肉也很容易腻啊。”
另一个长得粗壮的汉子哼了一声,“老李头别理他,下次给他吃胡萝卜素的包子,肉都放我这,给他吃包子皮也行!”说罢还憨憨一笑,“单独给两块把子肉呗,这两肉包子吃不饱。”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这是奔着190以上长啊,咱们连都快养不起喽。”炊事员调笑着竟真的从旁边的锅里捞了两块精肉给他。
这十几个士兵打完饭放到桌子上后就这么离开了,其中一个餐盘上油亮亮的立着两块把子肉。
赵德胜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在吉林大营,为半个馊馒头打破头的事他见多了。去年腊月,他亲眼见到过把个偷馒头的逃兵吊在辕门上抽了二十鞭,那孩子咽气前念叨的最后一句话是“就想尝口白面的滋味”。
“这个座位有人吗?”
埋头嗦牛肉面的赵德胜余光里出现了一双锃亮的马靴,他抬头发现原来是黑龙江新军参谋李树棠,这人左手托着个木制托盘,炸得金黄的花生米在盘里蹦跳,右手居然还拎着瓶贴着红纸头的烧酒。
尝尝?李树棠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两个酒盅,自家炊事班酿的高粱酒,比市面上的够劲多了。
“黑龙江新军大营可以饮酒?”酒液入喉的灼烧感让赵德胜眼眶发热。
“今天我轮休,正常来说不能在食堂饮酒,这不总督让我招待下诸位同袍吗?”李树棠举杯示意同饮,一口闷后吧唧了下嘴,毕竟这高粱酒他也喝了不到一个月。
赵德胜喝完酒,晃了下头,突然注意到李树棠的领章,堂堂正五品守备,袖口居然打着补丁,肘弯处还沾着射击训练时的泥土。
“李大人也跟士兵同吃同住?”
“啥大人不大人的。”李树棠笑着指指远处队伍末端视察工作的朱云飞,“瞧见没?咱们都督来视察都吃大锅饭,齐齐哈尔新军都是保家卫国的兵,没有那么多四五六的。”
暮色渐浓时,炊事班抬出三口大铁锅,翻滚的羊肉汤里浮着指节长的葱段,二十筐现烙的千层饼堆得像小山。赵德胜看着吉林来的弟兄们起初还畏畏缩缩不敢加汤,后来炊事班的直接拎着桶挨个上桌加汤,引得这群汉子直接敞开了胃一碗接一碗的大快朵颐,有个叫王栓柱的愣头青连干了五碗,最后撑得直哼哼也不肯放下碗。
夜风送来士兵澡堂的喧闹声,混着硫磺味的蒸汽从砖房里漫出来。赵德胜突然想起吉林大营那个臭气熏天的泥塘子,当兵的半年洗不上一次澡,虱子燥的人睡觉都睡不踏实。
“报告!”他的亲兵王小柱突然气喘吁吁跑来,“辽宁新军的周哨官托我问......问......”少年兵咽了口唾沫,眼睛亮得吓人,“问咱们明早是不是早起,跟着黑龙江新军出操......”
赵德胜望向灯火通明的训练场,那里,三省士兵正混在一起擦拭枪械,有个黑龙江兵在教辽宁兵唱奇怪的歌谣:“.....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跑调的声音惊起了杨树上的麻雀。
他摸出荷包里珍藏的吉林将军手谕,那张勒令他们“严防黑化”的密令,慢慢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灶膛中。
翌日清晨的操场上,刚跑完越野的众人美美的喝了一碗胡辣汤,简单的休整后又开始了射击训练,如果不是看着黑龙江新军负重跑完全程,估计这些奉天和吉林的汉子会当场摆烂,虽然勉强轻装保持队列跑完了,但是内心也激起了一股一争高下的念头。
周铁柱原想在射击上秀一秀,但当他拿起下发的枪时,却愣住了,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汉阳造”的枪管,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发麻。这枪新得过分,木托上的桐油味还没散尽,枪栓拉动时丝滑得像是抹了猪油,连准星上的烤蓝都没被太阳晒褪色,回想起自己带来的精良装备被没收打包时自己的愤慨,他的脸涨的通红。
“咋的?奉天兵没见过好枪?”旁边一个黑龙江兵咧着嘴笑,顺手把五发黄澄澄的子弹拍进周铁柱掌心,“拿着,待会儿靶场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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