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分道扬镳(1/2)
冰冷刺骨的夜风,如同无数把钝刀子,切割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安陵容和夏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滑下大慈阁后山陡峭的雪坡,每一次翻滚、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筋骨欲裂的痛楚,混合着喉咙里涌上的血腥味,以及身后越来越近、夹杂着怒喝与犬吠的追捕声,将逃生的每一秒,都拉长成煎熬的炼狱。
“这边!快!”夏刈的声音嘶哑急迫,在一片混乱中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他左手紧紧捂着怀中藏匿青铜符印的位置,右手则死死拽着几乎要脱力的安陵容,辨明方向,朝着下山前与年世兰手下约定的、那片黑黢黢的松林边缘,发足狂奔。
安陵容的肺叶如同被火燎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双腿早已麻木,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机械地跟随着夏刈的牵引。她能感觉到夏刈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生理反应。他的左肩,在方才的搏杀和此刻的狂奔中,伤口必定再次撕裂,温热的液体正不断透过破碎的黑衣渗出,滴落在身后冰冷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断断续续、却触目惊心的暗红痕迹。
身后的追兵显然熟悉地形,虽然被他们抢先一步冲下山坡,拉开了一段距离,但呼喝声和脚步声并未远离,反而在调整方向后,变得更加清晰、急迫。甚至,有零星的箭矢破空声,从侧后方呼啸而来,钉在他们身旁的树干或雪地上,发出“哆哆”的闷响,带来死亡的颤音。
近了!更近了!那片象征着短暂安全的松林,就在前方不到百步!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入松林边缘阴影的刹那——
“嗖!嗖!嗖!”
数道更加凌厉、更加急促的破空锐响,从他们正前方的松林深处,骤然袭来!不是粗糙的竹箭,而是力道更猛、速度更快、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的精钢弩箭!而且,不止一支,呈一个极小的扇面,封死了他们冲入松林的路径!
是另一伙伏兵!早就埋伏在这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夏刈脸色骤变,在间不容发之际,猛地将安陵容向旁边一推,自己则借着前冲之势,狼狈不堪地就地向侧前方翻滚!
“噗!噗!哆!”
两支弩箭擦着安陵容的耳际和夏刈的背脊飞过,深深没入雪地。第三支,则“夺”的一声,钉在了夏刈刚刚翻滚离开位置的一棵松树干上,箭尾兀自剧烈颤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是粘杆处!还是太后派出的其他精锐杀手?!他们怎么会知道接应地点?是年世兰的人走漏了风声,还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
巨大的惊骇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安陵容的心脏。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他们被彻底堵死在这片不过数十步宽的雪坡边缘,成了瓮中之鳖!
“进林子!散开!”夏刈的厉喝在耳边炸响,他一把将刚刚爬起的安陵容再次推向旁边一丛茂密的、被积雪压弯的灌木,自己则反手抽出腰间仅剩的短刃,伏低身体,目光如电,死死锁定了弩箭射来的方向。
然而,预想中第二波更猛烈的弩箭攒射,并未到来。
松林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了几点昏黄摇曳的灯光。不是火把,更像是……灯笼。
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重口音、却异常沉稳的中年男声,用并不高亢、却足以让双方都听清的音量,缓缓响起:
“前面的朋友,可是‘雁回商行’的商老板?”
不是喊打喊杀,也不是命令投降。这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客套的询问,在剑拔弩张的生死关头,显得格外诡异。
夏刈和安陵容都愣住了。雁回商行?那是年世兰给他们安排的新身份!这些人……是年世兰的人?可若是自己人,为何刚才要放箭阻拦?
夏刈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体伏得更低,短刃横在胸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灯光亮起的方向。他能看到,几个穿着普通棉袄、但身形挺拔、行动间透着干练的身影,正提着灯笼,从林中走出,呈一个松散的半弧形,隐隐将他们和身后寺庙追兵的方向隔开。为首一人,约莫四十许年纪,面容普通,唯独一双眼睛,在灯笼光下精光内敛,正平静地看向他们这边。
与此同时,身后大慈阁方向的追兵,也赶到了坡下。是七八个手持棍棒、火把的武僧,还有两个穿着皂隶公服、气喘吁吁的衙役。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林边这诡异对峙的一幕,脚步不由慢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边。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为首的武僧壮着胆子,用棍棒指着林边那些提灯笼的人,厉声喝问,“胆敢夜闯佛门净地,与贼人同伙?!”
那提灯笼的中年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对旁边一个随从模样的人,微微偏了偏头。
那随从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在火把和灯笼的光线下晃了晃。牌子的具体样式看不真切,但似乎非金非铁,在光下反着幽暗的光泽。
“内务府采办,途经此地,追查失窃官物。”随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冷淡,“此地之事,自有官府处置,不劳各位师傅费心。还请退回寺中,约束僧众,不得擅出,以免误伤。”
内务府采办?!追查失窃官物?!
这个名头,显然比“贼人同伙”有分量得多。那几个武僧和衙役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惊疑和忌惮之色。内务府直属皇家,岂是他们这些地方僧侣和小小衙役能招惹的?看对方那气定神闲、手持特殊令牌的架势,也不似作伪。
为首的武僧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造次,对着中年人的方向合十行了一礼,低声对同伴和衙役说了几句。一行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得慢慢向后退去,火把的光亮渐渐远离,最终消失在寺庙方向的黑暗中。
坡下,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夜风的呜咽。
那提灯笼的中年人,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依旧伏在灌木丛后、浑身戒备的夏刈,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程式化的笑容。
“商老板受惊了。在下姓胡,奉夫人之命,在此接应。方才情势所迫,不得已出手阻拦,以免商老板误入他人陷阱,还望海涵。”他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几支险些要人命的弩箭,只是无伤大雅的误会。
陷阱?他人陷阱?夏刈心中警铃大作。年世兰的人,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他人陷阱”?除非……
他缓缓站起身,但手中的短刃并未放下,目光依旧锐利如刀,扫过胡管事和他身后那几个沉默的随从。这些人看似普通,但站姿、眼神、气息,都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精悍,绝非寻常商行护卫。
“胡管事?”夏刈的声音嘶哑,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冰冷,“方才林中放箭的,也是你们的人?”
“正是。”胡管事坦然承认,“夫人得到密报,有人欲在接应点对商老板不利,故命我等提前清除障碍,并变更接应方式。让商老板受此惊吓,是在下等办事不力。”他说话滴水不漏,将一场埋伏袭杀,轻描淡写地说成了“清除障碍”。
安陵容也从灌木后慢慢站起,惊魂未定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自称“内务府采办”却又明显是年世兰手下的一行人。她注意到,这些人虽然人数不多,但站位看似松散,实则封住了所有可能逃窜的方向,而且,他们手中的灯笼,光晕稳定,显然并非为了照明,更像是一种……信号,或者标识。
夏刈沉默着,似乎在消化胡管事的话,评估着眼前的局势。他知道,此刻已无路可退。身后寺庙的追兵虽然暂时退去,但难保不会去而复返,或者通知更高级别的官府。眼前这些年世兰的人,敌友难辨,但至少,他们目前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而且抬出了“内务府”和“夫人”的名头。
“原来如此。”夏刈缓缓收起短刃,但身体的肌肉依旧紧绷,“有劳胡管事。不知夫人有何新的安排?”
胡管事似乎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许:“夫人吩咐,情况有变,原定计划取消。请商老板和夫人,立刻随我等转移,前往新的安全地点。马车已在林外备好。”
“转移?去何处?”夏刈问。
“济南府。”胡管事道,“夫人已安排妥当,济南有我们的人接应,可保二位安全无虞,并为商老板妥善治伤。待风头稍过,再安排二位继续南下。”
济南?不是原定的、在直隶边境就分道扬镳吗?年世兰临时改变了计划,要将他们直接送往山东腹地?而且,听这意思,并不打算立刻放他们走,而是要“保护”起来?
夏刈的心,沉了下去。这绝非好兆头。年世兰临时变卦,加强控制,意味着大慈阁之行出现了她意料之外的变数,或者……她对那枚青铜符印,以及他们这两个“棋子”,有了新的、更严密的打算。
但他脸上并未显露,只是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有劳胡管事带路。”
“商老板请。”胡管事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后的随从,也默默让开了一条通路,但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锁在夏刈和安陵容身上。
夏刈拉起安陵容冰凉的手,握了握,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见机行事”的眼神,然后,跟着胡管事,朝着松林更深处走去。
安陵容的心,依旧悬在嗓子眼。她看着夏刈挺直却难掩虚弱的背影,看着他左肩那一片在昏暗灯光下依旧刺目的暗红,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沉默而精悍的“护卫”,一种比被追兵围捕时更加强烈的不安,攥紧了她的心脏。
这不像接应,更像……押送。
穿过一小段松林,林外果然停着两辆比来时更加宽大、坚固的马车,拉车的马匹神骏,车夫亦是目光炯炯的精壮汉子。胡管事请夏刈和安陵容上了前面一辆,自己则坐上了后面一辆。随从们纷纷上马,护卫在马车两侧。
马车启动,速度不快,但异常平稳,沿着一条显然不是官道的、更加隐秘曲折的小路,向着东南方向驶去。车厢内比之前那辆舒适许多,铺着厚厚的毛毡,还有一个小巧的炭盆,散发着暖意。甚至备有干净的布巾、清水和一套干净的男子衣裳。
夏刈脱下早已被血和汗浸透、冰冷黏腻的黑色夜行衣,用布巾蘸着清水,清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左肩那道最深的刀伤,皮肉翻卷,虽然血已勉强止住,但看上去依旧狰狞可怖。安陵容忍着心中的酸楚和恐惧,默默帮他包扎。她的动作笨拙,却异常仔细。
车厢内,只剩下布料摩擦和清水滴落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压抑的呼吸。
“我们……还能去江南吗?”良久,安陵容终于忍不住,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夏刈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能。只是……路,可能会更难走。”
他没有多说,但安陵容明白了他的意思。年世兰加强控制,前路更加莫测。那枚青铜符印,或许成了他们的保命符,也成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
马车行驶了整整一夜,中途只在荒僻处换了一次马,并未在任何城镇停留。胡管事等人显然对路线极为熟悉,避开了所有可能设卡盘查的关口。
翌日晌午,马车终于驶入了一座繁华喧嚣的城池。通过车窗缝隙,安陵容看到了高大的城门,熙攘的人群,林立的店铺招牌——济南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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