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筹备受阻,风波初起(1/2)

永乐三年的上元节刚过,南京城的积雪还没化尽,龙江宝船厂的工地上却已蒸腾起白雾。工匠们赤着胳膊凿冰取木,汗水混着雪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郑和踩着冻得发硬的泥地走过,靴底碾过碎冰发出咯吱声,他仰头望了望刚立起的主桅——那根从云南深山运来的楠木柱,顶端已能触到低垂的云层。

大人,苏州府的绸缎到了。王二虎裹着件厚棉袍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就是......押货的官差说,漕运那边扣了咱们三成的船,说是要优先运江南的漕粮。

郑和的脚步顿了顿。漕运归户部管,而户部尚书夏原吉虽支持下西洋,底下却有不少茹瑺的旧部。他接过王二虎手里的清单,见上面织金麒麟袍的数量果然少了一半,指节无意识地捏紧了:去告诉押货官,让他带三百两银子去见漕运把总,就说是......给弟兄们的冰炭钱

王二虎咋舌:三百两?够寻常人家过十年了!

舍不得这点钱,耽误了船期,咱们赔得起吗?郑和把清单卷起来塞进袖中,再去趟工部,问问那些铜炮什么时候能送来。上次说的佛郎机铳,葡萄牙商人都在宁波港等了半个月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个穿着青袍的吏员正和船厂的守卫争执,为首那人举着块腰牌大声嚷嚷:都给我让开!我们是都察院的,奉了陈大人的令,来查宝船厂的物料账!

郑和心里咯噔一下。都察院左侍郎陈弘,是出了名的铁面包公,当年在建文帝朝就因弹劾贪官被罢官,朱棣登基后虽复用他,却也忌惮他那股子认死理的劲头。

郑公公好大的排场啊。陈弘踩着泥水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账册的小吏,他目光扫过正在装货的工匠,最后落在郑和身上,听说这宝船每艘要耗银五千两,抵得上一个县全年的赋税?

郑和知道来者不善,侧身让他查看:陈大人说笑了。这些船不仅是船队,更是浮动的宣抚司——带出去的是丝绸瓷器,带回来的是胡椒苏木,还有西洋诸国的臣服之心,这笔账怕是不能按银钱算。

陈弘冷笑一声,随手翻开一本账册:那这笔铁钉钱怎么说?寻常铁钉三文钱一斤,你们记的却是五文?还有这麻绳费,比市价高出两倍——莫非宝船厂的麻绳是用金线编的?

郑和早有准备,让人取来一截麻绳递过去:陈大人请看。这麻绳用的是三股青麻裹桐油,泡在海水里三年不腐,寻常麻绳哪有这韧性?至于铁钉,都是用福建的红铜掺着铁水铸的,防腐蚀,自然贵些。

陈弘捏着麻绳扯了扯,果然结实得很,他却仍不肯罢休:就算如此,招募的水手也太蹊跷了。花名册上一百个水手里,倒有四十个是建文旧部的家眷——郑公公就不怕他们在海上生乱?

这话戳到了痛处。郑和招募那些人,本是想给这些被牵连的百姓一条生路,却没想被抓住把柄。他正要辩解,陈弘已转身往外走:这些疑点,我会写成奏折呈给陛下。郑公公还是好自为之吧。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王二虎气得攥紧了拳头:这姓陈的分明是故意找茬!

郑和望着主桅顶端飘动的三角旗,沉默了片刻:去把那些建文旧部的花名册给我,我亲自送去宫里。

乾清宫的铜鹤香炉里飘着龙涎香,朱棣正翻看着郑和送来的《海道针经》,封面上的朱批二字还带着墨香。听见太监通报陈弘求见,他把书往案上一扣,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臣陈弘,参见陛下。陈弘跪在冰凉的青砖上,将账册举过头顶,臣查得宝船厂账目混乱,物料耗费远超预算,且招募的水手多有前科,恐对船队不利。恳请陛下暂缓下西洋,彻查此事!

朱棣没看账册,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陈卿可知,去年西洋诸国遣使来朝,带来的香料只够宫廷用半年?若是能打通海上商路,不仅国库能充盈,百姓也能用上便宜的胡椒。

陛下,陈弘抬起头,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可如今黄河决堤,山东流民就有十万!把造船的银子拿去赈灾,能救多少人命?那些西洋小国,不来朝贡又能如何?难道还敢打我大明的主意?

这话倒是说到了不少老臣的心坎里。站在一旁的礼部尚书吕震忍不住附和:陈侍郎所言极是。太祖爷定下的海禁,本就是为了让百姓安守本业。如今轻易改动祖制,怕是会引来非议。

朱棣把茶杯重重搁在案上,茶水溅出了不少:祖制?太祖爷还禁过丞相呢,难道朕也要事事亲为?他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账册,你们只看到造船耗银,却没看到苏州的织工因这笔订单能吃饱饭,宁波的船匠不用再去给倭寇打工!陈弘,你敢说那些流民里,没有靠宝船厂活下来的?

陈弘被问得哑口无言,却仍梗着脖子:可......可海上风险太大!万一船队遇着风暴,或是被海盗劫掠,岂不是损兵折将,还让万国耻笑?

朕的水师,难道是纸糊的?朱棣走到他面前,声音陡然拔高,当年朕在白沟河,面对百万大军都没怕过,难道会怕几阵风浪、几个毛贼?

御书房里鸦雀无声,连香炉里的香灰都仿佛凝固了。陈弘的额头抵着青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终究没再说一个字。

朱棣喘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陈卿的心意,朕懂。但下西洋是朕早已定下的事,谁也动摇不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说的账目问题,朕会让夏原吉去查。若是真有贪腐,朕绝不姑息。

陈弘叩首起身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走出乾清宫,望着宫墙上盘旋的乌鸦,忽然觉得那黑沉沉的影子,像极了宝船厂那艘正在成形的巨轮——庞大,却不知会驶向何方。

夏原吉查账的消息传到宝船厂时,郑和正在给新招募的水手训话。这些人里有渔民,有 former 士兵,还有几个是从牢房里放出来的——罪名是私通倭寇,其实不过是在海边和洋人换过几匹布。

记住了,到了海上,你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郑和站在高台上,声音透过寒风传得很远,谁要是敢临阵脱逃,或是私藏货物,休怪军法无情!

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公公,听说朝廷要拿咱们去填海?

顿时一片哗然。郑和认得那人,是个叫周老三的渔民,据说曾在永乐元年跟着倭寇抢过商船。他跳下高台,走到周老三面前: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周老三被他看得发毛,嗫嚅道:是......是昨晚在酒馆听来的,说......说陈大人要上奏,把咱们这些不安分的都派去探暗礁......

郑和心里一沉。这话明显是有人故意散布的,想煽动水手闹事。他正要呵斥,却见王二虎急匆匆跑来,脸色比纸还白:大人,不好了!工部送来的铜炮......炸了!

众人赶到试炮场时,地上已炸出个半丈宽的坑,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三个抬炮的士兵躺在地上,胸口的血染红了白雪。负责监造的工部主事瘫在一旁,嘴里不停念叨:不可能啊......明明按图纸造的......

郑和捡起一块碎片,见上面的铸痕歪歪扭扭,边缘还有气孔。他猛地想起前几日陈弘的话,心头燃起一股怒火:把这个主事给我绑起来!去查这批铜料是从哪个矿场来的,经手的人都给我叫来!

审讯在深夜的船厂仓库进行。火把的光忽明忽暗,照在主事那张惨白的脸上。是......是陈侍郎的侄子,陈主簿让我这么做的。他终于扛不住,哭着招供,他说......只要在铜料里掺三成锡,就能省下一笔钱,还说......就算炸了,也能赖到工匠头上......

王二虎气得拔刀要去砍人,被郑和喝住:住手!现在去杀了他,反倒落人口实。他看着地上的碎片,忽然冷笑一声,既然陈大人想查账,那咱们就给他送份。

三日后,都察院收到了一份特殊的——里面是掺了锡的铜料样本、工匠的证词,还有陈主簿在酒馆里教唆主事做假的记录,甚至附了张他去陈弘府中送礼的画像。画像是郑和让人偷偷画的,虽不十分像,却能看出那身标志性的孔雀蓝锦袍。

陈弘收到账目的时候,正在和几个御史商议如何弹劾郑和。他展开画卷,手指猛地一抖,画轴地掉在地上。是谁画的?他声音发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旁边的御史捡起画,咂舌道:这画工倒像是宫廷画师的手笔......陈大人,这......

陈弘心里清楚,这是郑和的反击。他可以查账目,可以质疑水手,但绝不能让人抓住以次充好、草菅人命的把柄。尤其是在朱棣刚说过严查贪腐之后,这简直是把刀递到了皇帝手里。

把这些东西烧了。陈弘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案上的茶盏,从今日起,谁也不许再提宝船厂的事!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有人在暗处窃笑

上元节的灯会本该热闹非凡,南京城的朱雀大街却透着几分诡异的安静。郑和披着件蓑衣,站在聚宝门的城楼上,望着远处零星的灯笼,眉头紧锁。

大人,宫里传来消息,陈侍郎......被陛下罚俸三年,贬去督建黄河大堤了。王二虎缩着脖子跑上来,手里捧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听说夏尚书把铜炮的事捅到了御前,陛下气得把御案都掀了。

郑和接过红薯,却没心思吃。陈弘倒了,不代表风波结束。他望着江面上停泊的宝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北平燕王府,朱棣握着他的手说:三保,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明不仅有长城,更有能驶向四海的巨轮。

那时他以为,只要船造得够大、兵练得够强,就能乘风破浪。如今才明白,最难闯的不是海上的风浪,而是人心的暗礁。

不好了!一个水手连滚带爬地跑上城楼,手里举着个湿透的信鸽,宁波港来的急报......葡萄牙商人被人杀了!佛郎机铳也被抢走了!

郑和心里猛地一沉。葡萄牙商人是他特意请来的,负责教水手使用西洋火器,如今人被杀,铳被抢,这分明是有人不想让船队掌握先进武器。他展开信鸽腿上的纸条,见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海禁不可破,违者同此下场。

查!给我往死里查!郑和将纸条捏成一团,指缝里渗出血丝,不管是谁干的,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给我揪出来!

就在这时,江面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只见一艘快船冲破夜色,船头挂着盏红灯笼——那是宫里的信物。船还没靠岸,太监就扯着嗓子喊:陛下有旨,命郑和即刻入宫!

郑和登上快船时,才发现船头站着的竟是王景弘。这位同为内官监太监的同僚,脸上难得没带笑容:三保,出事了。刚才接到密报,有人在漕粮里下了毒,说是......要让船队的人都染上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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