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蚨钱验货(1/2)
白泽背着沉重的冰棺,在鱼龙混杂的黑市巷陌间奔逃。
赌坊追兵的脚步如影随形,刀锋擦过他背棺的麻绳。
他闪身撞进第三巷尽头的破屋,盲眼老妪枯指抛来一枚铜钱:“此物认主...非寒氏血脉触之即焚。”
铜钱悬停在他掌心,骤然化作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鸟虚影。
屋外骤然响起追兵的嘶吼:“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背棺材的杂碎挖出来!”
黑市“鬼见愁”第三巷,活像一条被遗忘在时光夹缝里的残破肠子。巷道狭窄得仅容两人错身,两侧歪斜的朽木排门板早已辨不出本色,被经年累月的油垢、可疑的污渍和层层叠叠、字迹模糊的符箓招贴糊得面目全非。空气里浮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劣质丹药挥之不散的苦辛、陈腐灵草根茎的霉味、不知名兽类油脂燃烧的呛人烟气,还有若有似无、来自暗处角落的血腥锈味。头顶上方,几盏残破的符纸灯笼被阴风撕扯着,光线昏惨惨地摇曳,将那些悬垂下来的、沾满灰尘的破布条和干瘪兽骨的影子,投射在坑洼湿滑的石板地上,如同鬼魅在无声狂舞。
白泽的身影,便在这片昏沉与污浊中艰难地穿行。他背上那具巨大的、通体由半透明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棺椁,此刻成了最大的累赘。冰棺沉重异常,寒气透过粗糙的麻绳和薄薄的单衣,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皮肉骨骼,带来一种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僵冷。每一次迈步,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让这冰冷的重量更深地压榨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躯体。冰棺的边缘,在狭窄巷道两侧突出的朽木或石棱上,不时刮擦出刺耳艰涩的声响,在这死寂般的巷子里格外惊心。
身后不远处,粗野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清晰,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死死咬住他的尾巴。
“妈的,那背棺材的杂种属耗子的?钻得倒快!”
“分头堵!第三巷是死胡同,看这小崽子还能往哪飞!”
“敢在‘黑虎堂’的地头出千,还毁石开螭纹玉?活腻歪了!剁碎了喂狗!”
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碰撞回荡,激起更大的喧嚣。白泽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其中夹杂着的、某种细小生物高速振翅的嗡鸣,那是黑虎堂豢养、专用于追踪的毒翅蛊虫发出的声音。冷汗混合着灰尘,顺着他紧绷的额角滑落,滚进眼睑边缘,带来一阵模糊的刺痛。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和锐痛瞬间驱散了那点不适带来的眩晕感。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他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野兽的本能,在迷宫般的巷道里左冲右突,每一次拐弯都像在刀尖上跳舞。背上的冰棺成了最显眼的靶子,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盾牌”。当一道凌厉的刀风从斜刺里劈来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身、旋腰,沉重的冰棺带着一股寒气猛地横扫过去。
“铛!”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偷袭者手中的精钢短刀狠狠斩在坚逾精铁的玄冰棺壁上,迸射出几点刺目的火星。巨大的反震力让偷袭者虎口崩裂,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刀差点脱手。而冰棺只是微微一震,连一道白痕都未曾留下。
“嘶…这破棺材什么鬼东西?!”偷袭者又惊又怒。
白泽却连看都没看结果,借着这股撞击的力道,身体诡异地一扭,脚下发力,整个人再次向前猛蹿。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前方,巷子尽头,一扇歪斜得几乎要倒塌的破旧木门突兀地映入眼帘。门板朽烂,颜色黢黑,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道歪歪扭扭、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痕,隐约像个铜钱的轮廓。
就是这里!黑市第三巷尽头,青蚨钱!
身后的追兵更近了,脚步声、叫骂声、毒翅蛊虫的嗡鸣声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他甚至能感觉到几道阴冷的目光锁定了自己的后心。
来不及犹豫!
白泽眼中厉色一闪,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合身狠狠撞向那扇朽烂的木门!
“嘭!”
门板应声而碎,木屑飞溅。一股陈腐、阴冷、混杂着浓重草药和尘埃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咳嗽。他背着沉重的冰棺,几乎是滚进了门内,脚下被门槛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扑倒。
“噗通!”
尘土飞扬。冰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破屋似乎都摇晃了一下。冰冷的寒气贴着地面弥漫开来。
“咳咳…咳…”白泽剧烈地咳嗽着,胸腔里火辣辣地疼。他挣扎着抬起头,第一时间不是查看自己,而是紧张地望向背上的冰棺。棺体依旧晶莹剔透,寒气森然,瑶光沉睡的身影安然无恙。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一丝,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无处可逃的绝望攥紧。
这破败的屋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不堪。空间逼仄,光线昏暗,仅靠角落里一盏豆大的油灯勉强照明,灯焰微弱地跳跃着,仿佛随时会熄灭,映照得满室阴影幢幢,如同蛰伏的巨兽。墙壁斑驳,露出里面黑黄相间的土坯,大片大片的霉斑如同丑陋的癣疥,肆无忌惮地蔓延。空气里浮动的灰尘,在那一豆灯光下清晰可见,缓慢地盘旋飞舞。屋子里堆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杂物——断裂的兽骨、干瘪发黑的草根、散落的龟甲、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看不出材质、落满厚厚灰尘的坛坛罐罐,几乎占据了所有能落脚的空间,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死寂与腐朽的奇异气息。
屋子的最深处,一张同样布满灰尘、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矮几后面,盘膝坐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老妪。她身形佝偻得厉害,像一截被风干扭曲的枯木,裹在一件辨不出年代和颜色的宽大旧袍里,仿佛整个人都快要被那袍子吸干了。她的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被刀斧劈砍过的树皮,皮肤是毫无生气的灰败色泽,深深凹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睛浑浊不堪,黯淡无光,如同蒙着厚厚阴翳的玻璃珠,直勾勾地“望”着门口白泽扑倒的方向。
死寂。只有白泽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还有屋外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刺耳的追兵嘶吼与杂乱的脚步声。
“搜!挨家挨户地搜!那小子背那么大个棺材,肯定藏不住!”
“这边!这边有动静!”
“妈的,门碎了!肯定在里面!”
破门洞开,外面巷子里嘈杂的光线和杀意毫无阻碍地涌了进来。追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巷口,刀锋的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动。
老妪那干瘪如枯枝的嘴唇,终于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发出一种如同砂纸摩擦朽木般嘶哑、干涩、毫无起伏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像从坟墓深处抠出来:
“关门。”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白泽的耳朵。
白泽猛地一凛,几乎是凭着战斗本能,反手抄起脚边一块崩落的厚重门板碎块,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破洞的门框狠狠一掷!
“咣当!”
碎木块卡在门框上,虽然依旧漏风,但总算勉强堵住了大半入口。几乎是同时,几道凌厉的破空声呼啸而至!
“咄!咄!咄!”
三支闪烁着幽蓝光泽、显然淬了剧毒的弩箭,狠狠地钉在了那临时堵门的碎木板内侧!箭头深深没入,箭尾兀自嗡嗡震颤,毒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微光。
冷汗瞬间浸透了白泽的后背。若是再慢一瞬,这三支毒箭就会钉在他的身上!
“里面的人听着!把那个背棺材的杂种交出来!黑虎堂办事,挡路者死!”门外传来嚣张的吼叫,伴随着粗暴的砸门声,那临时堵上的碎木板剧烈地晃动,灰尘簌簌落下。
白泽背靠着冰棺,剧烈地喘息,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摇摇欲坠的“门板”,一只手已经悄然按在了腰间藏着的、一截冰冷坚硬的石质断指上——那是他在葬仙寒渊挣扎求生时,从一具不知名枯骨上掰下来的“武器”。他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在积蓄着最后搏命的力量。他知道,这脆弱的障碍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那盘坐在阴影里的老妪,再次发出了声音。依旧是那干涩得令人牙酸的嘶哑调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外面的小鬼,吵得老身心烦。”她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仿佛真的能穿透墙壁看到外面,“滚回去,告诉‘黑爪’那不成器的东西,这间屋子,还轮不到他手下的狗崽子来撒野。”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气若游丝,但奇异地,屋外那嚣张的叫骂和砸门声,竟真的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你…你是谁?敢管黑虎堂的闲事?”门外一个声音带着惊疑响起。
老妪没有回答。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朝着门口的方向,极其随意地、轻轻屈指一弹。
动作轻飘飘的,仿佛只是掸去一粒灰尘。
然而——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阴风骤然平地卷起!这风带着浓重的、仿佛积存了千百年的墓穴土腥气和枯骨腐朽的味道,如同一条看不见的毒蟒,瞬间穿透了那临时堵门的木板缝隙,狠狠扑向门外!
“呃啊——!”
“什么东西?!”
“我的眼睛!好冷!”
门外顿时响起一片惊恐凄厉的惨嚎和混乱的跌倒碰撞声。那刺骨的阴风仿佛带着某种恶毒的诅咒,所过之处,追兵们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似乎都要冻结,裸露的皮肤瞬间布满青黑色的冻痕,双眼刺痛流泪,涕泗横流,连灵魂深处都感到一阵战栗的寒意。
“鬼…有鬼啊!”
“快…快跑!”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黑虎堂打手,此刻如同被滚水浇到的蚂蚁,惊恐万状地丢下武器,连滚爬爬地朝着巷子另一端亡命奔逃,连头都不敢回。几个呼吸间,门外便只剩下那几支钉在木板上的毒箭,以及一片死寂。
破屋内,那股凭空而起的阴风也骤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证明着刚才那骇人的一幕并非幻觉。
白泽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一丝,但眼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他缓缓松开按在石质断指上的手,后背的冷汗被冰棺的寒气一激,带来一阵战栗。他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矮几后那个枯坐如朽木的老妪。这看似行将就木的盲眼老妇,竟有如此诡异莫测的手段!这黑市第三巷尽头,果然藏龙卧虎。
“小娃娃,”老妪那浑浊无光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昏暗,精准地落在白泽身上,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扰了老身的清净,还弄坏了老身的门…这笔账,怎么算?”她枯瘦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矮几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声响。
白泽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惊悸。他扶着冰冷的棺壁,慢慢站直身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情势所迫,并非有意冒犯。门…我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破败诡异的屋子,“但我来此,是找青蚨钱,买一条命的消息。”
“青蚨钱?”老妪干瘪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某种更深的嘲讽。“老身这里,只有旧账,没有新债。你的命,值什么价?”
“值它。”白泽毫不犹豫,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块他在黑虎堂赌坊,以命相搏、从最后一块废料中开出的玉佩!
玉佩不过婴儿巴掌大小,通体呈现一种温润内敛的乳白色,质地细腻如凝脂。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玉佩中央那天然形成的、仿佛活物般盘踞的螭龙纹路!螭纹线条流畅遒劲,龙首微昂,龙身盘绕,鳞爪虽细微却清晰可辨,透着一股古老而威严的气息。在玉佩边缘不起眼的角落,还刻着一个极其古拙、几乎与玉色融为一体的篆字——“寒”。
玉佩一出现,在这昏暗污浊的陋室中,竟似乎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纯净无垢的莹莹白光,瞬间将周遭的尘埃和阴霾都驱散了几分。它仿佛一件不该存在于这肮脏角落的圣物,与这破屋格格不入。
当玉佩出现的刹那,矮几后那一直如同枯木般毫无生气的老妪,佝偻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她那双浑浊无光、如同蒙着厚厚阴翳的眼睛,竟猛地“抬”了起来,死死地“盯”住了白泽手中的玉佩!
虽然那眼中依旧空洞无神,但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的锐利“目光”,却如有实质般落在了那枚螭纹玉佩上。那目光中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甚至还有…某种深埋已久的、刻骨的恨意?
这诡异的“注视”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老妪佝偻的身躯重新归于沉寂,仿佛刚才的震动只是错觉。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枯瘦如鸡爪的右手,伸向矮几上那盏豆大的油灯。
随着她枯指极其轻微地一拂。
“噗。”
那本就微弱的灯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瞬间熄灭。
整个破屋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光线、轮廓、声响…所有感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剥夺,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冰冷刺骨的寒意。白泽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以及冰棺散发出的、仿佛来自九幽的森寒之气。
绝对的黑暗带来的是本能的恐慌。白泽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所有的感官都被提升到极致,警惕地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动。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紧紧贴住冰棺那冰冷的表面,仿佛那是唯一能带来一丝安全感的依靠。手再次悄然握紧了腰间那截冰冷的石质断指。
这老妪…想做什么?
时间在令人心焦的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无比漫长。黑暗中,白泽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这紧绷到极致的死寂中,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青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在矮几的方向亮了起来。
那光芒起初只有米粒大小,幽幽的,如同荒野坟茔间飘荡的鬼火。它缓缓地、稳定地亮起,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显露出矮几粗糙的轮廓,以及矮几后老妪那如同融入阴影的佝偻身影。
青光渐渐清晰,显露出它的真容——一枚古朴的圆形方孔铜钱。
铜钱静静地悬浮在老妪枯瘦的掌心上方寸许之处,无依无凭,缓缓地自行旋转着。它并非黄金白银那般耀眼,呈现出一种内敛深沉的青铜色泽,表面覆盖着一层温润的、仿佛被无数岁月和无数双手摩挲出来的厚重包浆。钱币边缘圆润光滑,中间方孔规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拙与神秘。
钱币的正面,用极其古老、线条刚劲如刀劈斧凿的篆文,清晰地铸着两个字——“青蚨”。
老妪那只枯瘦的手掌,在幽幽青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如同鬼爪。她掌心向上,稳稳地托着那枚悬浮旋转的青蚨铜钱,声音比之前更加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古墓深处刮出来的阴风,带着一种近乎神谕般的冰冷:
“小娃娃…伸出手来。”她的“目光”穿透黑暗,再次锁定了白泽,“接住它。”
白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着那悬浮旋转、散发着幽幽青光的古钱,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和莫名的悸动同时涌上心头。这绝非寻常之物!那青光看似柔和,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灼穿灵魂的力量。
“此物…有何用?”他沉声问道,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老妪的嘴角似乎又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在青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诡异:“验货。”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它认得那玉佩上的‘寒’字…也认得‘寒’字后面,该流着什么样的血。”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白泽的脑海。“认得血?”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他瞬间明白了——这枚诡异的青蚨钱,是用来验证他是否真是寒氏血脉的“试金石”!而且听老妪的口气,验证方式绝非温和,恐怕凶险万分!
“非寒氏血脉,触之即焚。”老妪那毫无波澜的嘶哑声音,如同最终的宣判,冰冷地砸了下来,“灰飞烟灭,神魂俱消。小娃娃…你敢接吗?”
“敢接吗?”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凿在白泽的心上。破屋内的黑暗仿佛被那枚悬浮的青蚨钱彻底凝固,只剩下幽幽青光映照着老妪枯槁的面容和他自己剧烈收缩的瞳孔。
灰飞烟灭,神魂俱消!
这八个字带着血腥的寒气,瞬间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沿着脊椎急速攀升,几乎要扼住他的喉咙。他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昆仑奴,一个被践踏到尘埃里的蝼蚁,连自己的名字都是耻辱的烙印。寒氏?那个只存在于模糊传说和玉佩冰冷触感中的古老家族?他真的是吗?若这枚诡异的铜钱不认…那此刻便是他生命的终点!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着冰棺的后背传来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猛地一清。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不能退!身后是黑虎堂追兵的绝路,眼前是唯一的生门!瑶光还在冰棺里沉睡,她冰冷的身躯是他在这黑暗世间唯一的光亮和执念!他答应了要烧穿这九重天,接她回家!这条命,从被剜骨弃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抵押给了复仇和承诺!
退?往哪里退?!
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猛地冲垮了恐惧的堤坝!那双因长期隐忍而显得有些麻木的眸子里,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如同濒死野兽最后、最凶狠的反扑!
“有何不敢!”白泽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狠厉。他猛地一步踏前,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五指箕张,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朝着那悬浮在老妪掌心、幽幽旋转的青蚨铜钱,一把抓去!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只有倾尽全力的孤注一掷!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冰冷铜钱边缘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青蚨铜钱猛地爆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璀璨青光!那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变得极其刺目、极其霸道,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青色光针,瞬间刺穿了破屋的黑暗!整个狭小的空间被映照得一片惨青,墙壁上那些堆积的杂物、霉斑的轮廓,以及老妪枯槁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在青光下纤毫毕现!
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高温,伴随着足以撕裂灵魂的狂暴能量,毫无征兆地从那小小的铜钱内部轰然爆发!那感觉,仿佛他抓向的不是一枚钱币,而是一颗骤然坍缩爆发的青色太阳!
“呃啊——!”
白泽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伸出的右手如同被投入了熔岩炼狱!皮肤、血肉、甚至骨骼,都在那恐怖的青光和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股足以焚灭万物的意志顺着他的手臂,如同狂暴的毒火,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经脉、脏腑、乃至识海!
痛!无法形容的剧痛!比葬仙寒渊的寒毒蚀骨更甚百倍!那是从灵魂深处被点燃的焚灭之痛!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每一寸肌肉都在高温的灼烧下痉挛。皮肤表面,肉眼可见地浮现出蛛网般细密的焦黑色裂纹,仿佛下一刻整个人就要由内而外地爆裂开来,化作一蓬飞灰!汗水瞬间被蒸发,口鼻中甚至溢出了带着焦糊味的白烟!
毁灭!纯粹的、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毁灭意志!如同神只的怒火,要将这敢于亵渎的蝼蚁彻底抹除!
就在这千钧一发、白泽感觉自己即将被那毁灭性的青色火焰彻底吞噬的瞬间——
嗡!
他怀中紧贴着胸口的那枚螭纹玉佩,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骤然爆发出同样强烈的、却截然不同的光芒!
纯净、温润、浩瀚、古老!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乳白色光柱,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口激射而出!这光芒并非火焰的暴烈,而是如同大地般厚重沉凝,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屈的威严和守护意志!
“吼——!”
一声低沉而威严、仿佛穿越了万古岁月的龙吟,毫无征兆地在白泽的灵魂深处炸响!这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咆哮,带着无上的威压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志!
乳白色的光柱精准地、狠狠地撞上了那暴虐的青色火焰!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冰水!刺耳的灼烧声在精神层面疯狂回荡!两股同样古老、同样强大、却属性截然相反的力量,以白泽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最原始、最惨烈的搏杀与吞噬!
青色的焚灭之火狂暴地撕扯着白色的守护之光,试图将其彻底焚毁。而乳白的光芒则如同最坚韧的磐石,巍然不动,散发出温润而坚定的力量,将那毁灭性的高温和侵蚀死死地挡在白泽的皮膜之外,并不断地修复着他被灼伤的经脉和血肉。
冰与火!毁灭与守护!两种极端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角力、湮灭!
“呃…啊啊啊——!”白泽的身体成了风暴的中心,他再也无法站立,双腿一软,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左手死死抠住地面,指尖在粗糙的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和血痕,右手则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僵直地伸向前方,手掌依旧保持着抓向铜钱的姿势,在青色火焰的灼烧下剧烈颤抖,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出可怕的青黑色,仿佛随时会爆裂开。
汗水早已流尽,皮肤滚烫,口鼻间喷吐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热浪。他的意识在剧痛的海洋和两股恐怖力量的撕扯中沉浮,眼前阵阵发黑,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
…暴雨倾盆,冰冷的泥水混杂着屈辱的泪水,他跪伏在冰冷的石阶上,卑微地舔食着泼洒的、混杂着泥沙的残粥…
…白惊鸿那高高在上、冷漠如霜的眉眼,绣着云纹的华贵靴底,狠狠碾在他刚刚因劳作而伤痕累累的手指上,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昆仑奴的血,也配污了仙丹炉?”那冰冷刻骨的声音,如同诅咒…
…剥骨刀冰冷的寒光一闪而逝,深入骨髓的虚脱感瞬间攫取了他,神魂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抽离,轻飘飘地飞起…坠向无底的黑暗深渊…
…无尽的坠落中,一抹清冷的、仿佛亘古存在的冰棺影子,如同倒扣的银钟,在他急速模糊的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这些深埋的、被刻意遗忘的屈辱和痛苦记忆碎片,此刻如同被那青蚨钱的焚灭之焰点燃,疯狂地涌现、灼烧着他的灵魂!每一次记忆碎片的闪回,都让那侵入体内的青色火焰更加狂暴一分,仿佛要将他过往所有的不堪和痛苦都彻底焚成虚无!
“不…!”白泽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吼声中充满了被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愤怒和不甘!螭纹玉佩散发出的乳白守护之光,似乎感应到了他灵魂深处那股不屈的意志,光芒猛地一盛!
“吼——!”灵魂深处的龙吟更加清晰、更加威严!那乳白的光芒仿佛化作了一条盘绕守护的螭龙虚影,将他残破的身躯紧紧环绕!
毁灭与守护的拉锯达到了!青色的火焰不甘地咆哮、撕咬,却被那愈发凝实的白色龙影死死压制、净化!
就在这僵持的、仿佛永恒又仿佛只有一瞬的煎熬中——
悬浮在老妪掌心、剧烈震颤、爆发出恐怖青焰的青蚨铜钱,猛地停止了旋转!
它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那焚灭万物的恐怖青焰,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所有的光和热,所有的毁灭意志,瞬间收敛!铜钱本身散发出的青光,也从刺目狂暴,变得温顺柔和,如同月下静谧的湖水。
而白泽僵直伸出的右手掌心,那枚小小的、古朴的青蚨铜钱,正静静地悬浮着。距离他的皮肤,只有发丝般细微的距离。
它不再灼热,不再狂暴。只是静静地悬停在那里,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青色光晕。那光晕如同有生命般流淌着,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温和审视。
破屋内,令人窒息的能量风暴骤然平息。只剩下白泽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回荡。他全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烈火燎烤过,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正在缓缓愈合的焦黑裂纹,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下颌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右手微微颤抖地悬在身前,死死地盯着掌心上方那枚悬停的、温顺下来的青蚨铜钱。那双因剧痛和挣扎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置信的茫然。
它…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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