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差评纪念碑·终(1/2)
星河如沸,万籁低垂。新生灵湖荡漾着碎银般的月华,湖畔的青蚨学堂隐入静谧,只余下石婴刻字的沙沙声在夜色里轻响。稻海深处,一点熔金星芒有节奏地明灭,小咕噜的呼噜带着满足的余韵,仿佛白日里那声“龙爷长大再战”的豪言还在稻穗间回荡。
这片补天后的安宁,却被一股无形的暗流悄然扰动。
湖畔营地边缘,几顶悬挂着三大仙门徽记的华贵帐篷里,灯火彻夜未熄。压抑的争论如同闷雷,在隔音结界内翻滚。
“荒谬!简直荒谬透顶!” 天枢阁大长老须发戟张,一掌拍在由灵玉雕琢的案几上,震得杯中灵茶泼洒,“竖碑?还要刻上那些……那些乌合之众的名字?甚至……甚至包括魔物?那魔将差评帖!白泽小儿,他到底想干什么?昭彰叛逆?还是羞辱我等仙道正统?!”
他面色铁青,眼白里布满血丝。昨日青蚨学堂的挫败,被一条奶龙残魂和一群泥腿子孩童用“差评”逼退的耻辱,如同毒刺深扎心口。此刻听闻白泽欲立“差评纪念碑”,还要刻上参战者名,甚至包含归顺魔将,他感觉自己的道心都在被疯狂践踏。
“正是此理!” 玉衡宗长老声音尖利,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悸,“昨日那龙魂毒舌,差评如刀,斩吾等道心!此碑若立,名唤‘差评’,其意不言自明!是要将吾等钉在耻辱柱上,任由那些凡俗蝼蚁世代唾骂吗?!此等诛心之举,断不可容!”
开阳府长老沉默地坐在阴影里,指节捏得发白。昨日他虽未言语,但那冰蓝泥板书镇压龙崽的瞬间,白惊鸿那无情的眼神,同样在他心底刻下了寒冰。这“差评碑”,在他听来,更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三位长老息怒。” 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一名面皮白净、眼神却闪烁如蛇的中年文士。他并非三大仙门之人,却是依附于天枢阁的一位精于阵道与炼器的供奉,姓吴,人称“妙手吴”。他捻着几根稀疏的鼠须,低声道,“依在下浅见,白泽此议,实乃裹挟民心、以势压人之举。然其势已成,我等强行阻止,恐落人口实,反增其威。不若……釜底抽薪。”
“哦?吴供奉有何高见?” 天枢阁长老眼神一厉。
妙手吴眼中闪过一丝诡光,压低声音:“碑,可以让他立。名字,也可以让他刻。但这碑……立不立得住,刻上去的名字……留不留得下,却未必由他说了算。”
他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三枚色泽晦暗、边缘流淌着诡异符文的骨钉,散发出阴寒污浊的气息。“此乃‘蚀神秽骨钉’,采九幽秽气、混入星殒尘埃炼制而成,歹毒非常。其力不在杀伐,而在‘蚀’与‘秽’。只需趁碑体未固、禁制未成之际,将其打入碑基或核心阵眼,此钉便会如跗骨之蛆,无声无息地侵蚀碑体灵性,污浊其上铭刻的意念愿力。久而久之,此碑必从内里朽坏、崩裂!其上所刻之名,连同那份‘差评’意志,都将随碑崩而消散,沦为废墟!此乃……慢性绝户之计!”
三大长老眼中同时爆出精光!
“好!好一个‘慢性绝户’!” 天枢阁长老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快意,“神不知鬼不觉!待到此碑自毁,看他白泽还有何颜面夸耀他这‘众生功绩’!吴供奉,此事便交予你去办!务必小心,勿留痕迹!”
“长老放心!” 妙手吴收起秽骨钉,脸上浮现胜券在握的阴笑,“在下阵道修为虽不及那些顶尖宗师,但论这隐匿渗透、侵蚀破坏的微末伎俩,自问还是颇有心得。定让那‘差评碑’,名存实亡!”
夜色掩护下,一道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身影,悄无声息地掠向灵湖东岸那片新辟出的空地。那里,正是白泽选定的立碑之所。此刻,空地上已堆积了大量从战场废墟中收集来的、沾染着血与火气息的断壁残垣。几个由石傀残躯担任的“石匠”,正沉默而高效地工作着。它们力大无穷,却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挑选着相对平整的石块,用粗糙的石掌将其切割、打磨,然后堆砌起来。碑体的雏形已现,方正、厚重,带着一种粗粝而原始的庄严,尚未刻字,却已隐隐散发出汇聚战意与牺牲的沉重气息。
妙手吴潜伏在远处一丛茂密的新生灵草之后,气息收敛到极致。他望着那巨大的碑体雏形和忙碌的石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哼,一堆破烂石头,由几个没脑子的石疙瘩堆砌,能有什么灵性根基?真是天助我也!” 他目光如鹰隼,扫视着碑基各处,寻找着能量流动最核心、最不易察觉的“阵眼”或薄弱连接点。
他看准了一处位于碑体背阴面、由数块巨大基石咬合形成的缝隙。此处能量流转略滞,石傀的打磨也相对粗糙,正是下钉的绝佳位置!
“就是这里了!” 妙手吴眼中厉色一闪,掌心一翻,那三枚“蚀神秽骨钉”悄然浮现。他指尖凝聚起一丝阴寒的灵力,包裹住骨钉,如同毒蛇吐信,准备将其无声无息地送入碑基!
就在骨钉即将脱手而出的刹那——
“汪呜?”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浓浓疑惑的呜咽声,在他脚边的灵草丛里响起!
妙手吴浑身一僵,动作瞬间凝固!他惊骇地低头看去。
只见一只通体毛色灰黄混杂、瘦骨嶙峋的土狗幼崽,正从草丛里探出小脑袋,湿漉漉的鼻子好奇地嗅着空气中那丝极其微弱、却被它敏锐捕捉到的——骨钉散发出的、令它本能厌恶的秽气!
这小狗崽不知何时溜达到了这里,大约是白天在工地捡食残渣习惯了。
“该死的畜生!” 妙手吴心中怒骂,杀机顿起!这狗崽要是叫出声,惊动了石傀或附近的人,他的计划就全完了!他毫不犹豫,指尖一偏,一缕极其阴毒的指风悄无声息地射向小狗崽的脖颈!这指风足以瞬间切断凡兽的生机!
眼看指风即将及体!
“嗡!”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小狗崽脖子上挂着一个极其简陋、由草绳系着的“项圈”。那“项圈”本身平平无奇,但串在上面的东西却亮了——那是一小片边缘打磨过、沾着点泥巴的……冰棺碎片!
正是之前小咕噜孵化后遗留的、蕴含着微弱星殒铁和龙魂气息的碎片!不知被哪个孩子捡到,觉得好看,又怕小狗崽跑丢,就给它挂上了。
此刻,这碎片感应到袭向小狗崽的阴毒指风,竟猛地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纯粹凝练的熔金光芒!光芒虽小,却带着一股源自星海深处、焚尽邪祟的霸道意志!
嗤!
那缕阴毒指风撞上这点熔金光斑,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蒸发、净化!连一丝波澜都未能掀起!
“嗷呜!” 小狗崽被这突然的亮光和能量波动吓了一跳,猛地向后一跳,本能地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吠叫!
“汪呜——!”
这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的狗吠,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嗡!
距离最近的几尊正在搬运巨石的石傀,其石质眼眶中骤然亮起灰白色的光芒!它们瞬间锁定了妙手吴藏身的草丛!
紧接着,一股沉凝如山、带着“净”字符文力量的意念冲击,如同无形的巨浪,轰然扫向那片区域!
“不好!” 妙手吴脸色剧变!他知道自己暴露了!再顾不得隐匿,身形猛地暴起,化作一道乌光就想遁走!
然而,石傀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更快!
“哞——!”
一声低沉如大地震颤的嗡鸣从为首的石傀胸腔中发出!几尊石傀同时举起巨大的石掌,并未攻击,而是猛地按向地面!
轰!
一道由纯粹土石之力构成的、半透明的灰白色光罩,如同倒扣的巨碗,瞬间以碑体为中心升起,将整片空地连同试图逃遁的妙手吴一起,牢牢笼罩在内!
“困!” 石傀们无声的意念在光罩内回荡。这是它们的职责——守护重建,清除宵小!
妙手吴一头撞在光罩上,如同撞上了万丈雄山,闷哼一声,被狠狠弹了回来!那三枚秽骨钉脱手飞出!
“什么人?!” “有贼!”
营地被惊动,呼喝声、破风声迅速由远及近!
“该死!” 妙手吴目眦欲裂,看着散落在地的秽骨钉,又看看迅速逼近的救援者,情知事不可为,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与疯狂!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化作一道污秽的血光包裹自身!
“血遁·秽影迷踪!”
噗!
他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污血残影,竟强行穿透了石傀布下的土石光罩!光罩剧烈震荡,显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污血残影毫不停留,以燃烧本源的速度,亡命般射向远方的黑暗!
“追!” 赶到的修士怒喝,几道剑光紧随其后追去。
空地中央,小狗崽还惊魂未定地对着妙手吴消失的方向狂吠。那三枚蚀神秽骨钉静静躺在泥地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秽气息。
危机暂解,但阴谋的阴影,已然笼罩在尚未完工的纪念碑之上。
消息很快传到白泽耳中。
“蚀神秽骨钉?” 白泽把玩着手中那三枚被灵力禁锢、依旧不安分扭动的阴森骨钉,焚天魔焰在他深邃的眸底无声流转。他面前站着刚刚擒获妙手吴(血遁后虚弱被擒)的天枢阁长老和玉衡宗长老(开阳府长老称病未至),两人脸色煞白,气息不稳,妙手吴则被禁制捆缚,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好一个‘慢性绝户’。” 白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天枢阁长老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三位长老,对此……有何见解?”
“白……白尊主!” 天枢阁长老强作镇定,拱手道,“此乃吴供奉一己之私!定是受魔气残余蛊惑,或是觊觎碑中可能蕴含的愿力!我等……我等实在不知情!定当严惩此獠,以儆效尤!”
“是极!是极!” 玉衡宗长老连忙附和,“此獠丧心病狂,竟敢破坏众生功绩之碑,罪该万死!”
“呵……” 白泽轻笑一声,指尖魔焰跳动,将那三枚秽骨钉瞬间焚成三缕青烟,“不知情?那这三枚蚀神秽骨钉所需的九幽秽气和星殒尘埃,收集不易,炼制更难,凭他一人,如何得来?又为何,要钉在‘差评碑’上?”
他目光如炬,扫过两人:“是怕碑立,彰显了所谓‘蝼蚁’之功,映衬出尔等之……无能?还是怕那‘差评’二字,刻进这天地人心,让你们高高在上的道心……永世难安?”
字字诛心!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两位长老的道心之上!
天枢阁长老浑身剧震,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玉衡宗长老更是摇摇欲坠,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白泽不再看他们,目光投向帐外那片忙碌的工地,望向沉默的石傀和那些自发前来帮忙、搬运碎石、清理地面的普通民众。
“碑,要立。”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名,要刻。一个都不能少。无论活着的,还是逝去的;无论人,是妖,是灵,是石傀……还是归顺的魔。”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杆在战场上猎猎作响的魔将差评帖。
“至于你们……” 他目光转回面如死灰的三大长老(开阳府长老已被“请”来),语气淡漠,“秽骨钉虽毁,但秽心仍在。这立碑之事,还需人手。你们三位‘德高望重’,便在此地,监督石傀,搬运石料,为这‘差评碑’……添砖加瓦吧。”
“什么?!” 玉衡宗长老失声惊呼,“让我等……做这等苦役?!”
“苦役?” 白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让你们亲手触摸每一块浸染着血与火的残骸,感受一下你们眼中‘蝼蚁’留下的重量。这碑,便是众生为薪,补天证道的‘差评’!你们的道心若还能承受,便在此地,好好看着它……如何立起来!”
无形的威压轰然降临!三大长老只觉得肩头如同压上了万钧巨石,体内的灵力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死死禁锢!他们堂堂仙门长老,竟真的如同凡俗苦力一般,被强行束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石傀将沉重的石块塞到他们手中!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们!然而,在白泽那焚尽一切的意志面前,任何反抗都如同螳臂当车。他们脸色灰败,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机械地、僵硬地,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开始搬运那些冰冷沉重的石块。每挪动一步,都感觉有无数道无声的“差评”目光,钉在他们的脊梁骨上。
立碑的进程,因为这意外的插曲,反而被注入了某种肃穆而压抑的力量。
日月轮转,碑体在无数双手的共同努力下,日益增高、成型。它并非光洁如玉的华表,而是由无数形状不一、大小各异、带着焦痕、裂纹、甚至凝固血斑的断壁残骸构筑而成。每一块石头都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一段惨烈的过往。石傀们用粗糙的石掌,在碑体表面精心打磨出相对平整的刻面。
终于,在一个霞光万道的清晨,巨大的碑体矗立在灵湖之畔。它巍峨如山,沉默如地,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中,散发出历经劫难、浴火重生的沧桑与厚重。碑顶并非尖顶,而是被塑造成一本摊开的、巨大的石书形状,象征着铭记与传承。
无数人汇聚在碑前,屏息凝神。人群中有劫后余生的凡俗百姓,有断臂独目的修士,有失去了伙伴的石傀,有献出鳞甲、气息尚未完全恢复的妖王,还有那个挂着冰棺碎片的小狗崽,正躲在主人的腿后好奇张望。三大长老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碑基角落,面如槁木,形容枯槁,如同三尊失去灵魂的泥塑。
白泽立于碑前,瑶光静静地站在他身侧,气息已平稳许多,清冷的眸子倒映着巨大的碑影。白惊鸿的身影则孤峭地伫立在远处一片高坡上,灰白的眸子遥遥望来。
“开始吧。” 白泽沉声道。
他缓缓抬起双手,掌心相对。焚天魔焰与净世青焰在他掌心流淌、交融,化作一种混沌而玄奥的暖金光泽。这光芒并非喷薄而出,而是如同最柔和的晨曦,温柔地洒向巨大的碑体。
随着光芒的覆盖,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碑体表面,那些被打磨出的刻面上,并非有刻刀落下,而是浮现出无数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的淡金色光点!这些光点如同亿万只微小的萤火虫,在碑面之上飞速地游走、凝聚、勾勒!
以众生意念为笔,以碑体承载的因果记忆为墨!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而悲壮的意念洪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是所有经历过补天之战的生灵,此刻心中流淌的共鸣!这股意念洪流涌入碑体,被那暖金光芒引导着,化作那亿万金色光点运动的轨迹!
光点凝聚之处,一个个名字悄然浮现!
不再是冰冷的镌刻,而是如同星辰投影般烙印在碑面之上!每一个名字都散发着独特的气息与微光:
散发着岩石灰白坚韧光芒的名字,旁边有小小的“净”字环绕——是牺牲的石傀。
跳跃着翠绿生机的名字,旁边悬浮着几粒金灿稻谷——是抛洒谷种的孩子。
流淌着七彩野性光辉的名字,旁边是微缩的七彩鳞片——是献出本命鳞的妖王。
乳白温暖的名字,旁边萦绕着信念的光点——是呐喊助威的凡人。
赤红决绝的名字,旁边跳跃着微小的灵力火焰——是输送灵力的修士。
冰蓝清冷的名字,旁边是小小的冰晶弯月——是瑶光。
墨色深沉、边缘流淌熔金青焰的名字,旁边燃烧着青焰莲花——是白泽。
……
名字流淌着,仿佛星辰组成的河流在碑面蜿蜒。
当那散发着灰白坚韧光芒的名字流经三大长老面前时,他们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颤!因为他们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石一”!正是昨日将他们逼得狼狈不堪的石傀首领!它的名字旁边,“净”字符文格外深邃。
屈辱与一种莫名的刺痛感,狠狠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名字之河继续流淌,终于抵达了碑体的最上方。
当最后一个名字被烙印其上——那是一个散发着深沉魔气、边缘却带着一圈极其不稳定、仿佛在挣扎扭曲的暗红光泽的名字,名字旁边,一杆由魔气凝聚、破破烂烂却依旧猎猎招展的“差评帖”虚影缓缓浮现——魔将·差评帖!
这个名字的出现,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魔将?!它也有名字?!”
“差评帖……是它!最后关头它……”
“它也是……参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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