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别来无恙（2/2）

李长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泪水。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对着空荡荡的湖面嘟囔：“一个个的，翅膀硬了，飞出去就没影儿。老子白养了。”

他摊开手掌，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发丝，慢悠悠飘落在他掌心，随即隐没不见。

“报仇报成个呆头鹅，找个人磨磨唧唧。”

他翻了个白眼，又躺回那张破竹椅，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啧，还有皇帝命，那位置有什么好坐的，累死累活，挨骂背锅，傻子才干。”

他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嘴里却还在含糊地念叨：“……北边风大，南边水浑……一个个都不省心……还不如我的鱼竿实在……”

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湖面平静无波。

……

冷云舒站在了京城南城最繁华的码头区。

空气中混杂着河水腥气、货物霉味、汗臭和食物的油腻气味。

脚夫喊着号子，货船鸣笛，赌坊里传出骰子碰撞的脆响，妓院门口飘出廉价的脂粉香。这里喧嚣，混乱，藏污纳垢。

“灯下黑，最热闹的地方，反而藏着最见不得光的老鼠。”

张启明那种习惯了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人，能躲在这种地方？

他无法想象那个曾经在朝堂上趾高气扬的首辅，会混迹于这群臭汗淋漓的苦力和狡黠的商贩之中。

他在纵横交错的巷弄里穿行，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赌坊门口眼神闪烁的打手，茶馆里高谈阔论的闲人，蹲在墙角啃着冷馒头的老乞丐……

几天过去，一无所获。

他开始怀疑那老头是不是信口开河，或者自己理解错了。

这天傍晚，他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旧码头。

几艘破旧的漕运小船停靠着，缆绳浸泡在浑浊的水里。

一个窝棚搭在岸边，里面隐约有灯光。

他本欲离开，脚步却顿住了。

窝棚里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接着是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低声下气地哀求：

“……王管事，再宽限两日，就两日……等那批货到了，一定，一定连本带利……”

另一个粗嘎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少废话！张老头，你当还是以前呢？告诉你，明天！就明天！再拿不出钱，把你扔河里喂鱼！”

窝棚帘子掀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骂骂咧咧地走出来，瞥了冷云舒一眼，没在意，径直走了。

冷云舒站在原地，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

他慢慢走到窝棚口，掀开那道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布帘。

里面狭小，潮湿，散发着霉味和药味。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人蜷在草铺上，背对着门口，还在微微发抖。

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沾满污渍。

那背影，那偶尔因为咳嗽而耸动的肩膀轮廓……

老人似乎察觉到有人，艰难地转过身。

一张布满褶皱、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脸。

但那双曾经精明锐利的眼睛，即使蒙上了浑浊与惊惧，冷云舒也认得。

张启明。

他真的像一只老鼠，躲在了这最肮脏、最喧闹的角落。

张启明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发出嗬嗬声。

冷云舒看着他。看着这个导致他家破人亡、让他从云端跌落泥沼的仇人。

看着他此刻的狼狈、惊恐、卑微。

没有想象中的狂怒，没有立刻拔刀相向。

他心里涌起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他找了这么久，恨了这么久的人，就缩在这么一个地方，为了一点赌债，向最底层的混混摇尾乞怜。

他往前走了一步。

张启明吓得往后缩，撞在潮湿的土墙上，抖得像筛糠。

“你……你……”

他喉咙里咯咯作响，说不出完整的话。

冷云舒停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张大人。”

冷云舒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冰的河面，

“别来无恙。”

冷云舒的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窝棚外，码头的喧嚣隐隐传来，夹杂着远处花船上飘来的、若有若无的丝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