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尽给我找事做(2/2)

他收回手,语气没什么起伏,“五脏移位,经脉断了一大半。就剩一口气吊着。”

闻言,江无花瞬间绷不住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爹你一定要救救他,我求你了……”

李长生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嫌弃的了她一眼:

“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我什么时候说没办法了?”

江无花一愣。

“尽给我找事做。”

李长生嘟囔了一句,转身往屋里走,“拖进来吧。轻点,别把那口气颠没了。”

江无花连忙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小心翼翼地拖着袍子,将燕十三挪进屋里。

李长生指指里间那张空着的板床:“放那儿。”

将燕十三安置好,江无花站在床边,看着李长生在屋里翻箱倒柜,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摸出个落满灰尘的小木匣。

打开,里面是几排长短不一的银针,还有几个颜色古怪的小瓷瓶。

“出去。”李长生头也不抬地说。

“我……”

“碍事。”

……

启安元年,秋。

茶棚里,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唾沫横飞,讲的正是去年闹得人心惶惶的“天火”。

“……话说那女罗刹,眼见仙人所放天火肆虐,生灵涂炭,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中宝刀一晃,嚯!只见那刀光……”

底下听书的茶客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偶尔有人插嘴:

“张瞎子,你又胡咧咧,那女罗刹不早没影儿了?还宝刀呢!”

“你懂个屁!”

说书先生眼睛一瞪,“那是隐退了!高人风范!不信你去河间府那边看看,那几个被天火燎过的村子,现在草都长一人高了!”

众人哄笑。

确实,一年过去,当初烧得只剩焦土的村子,废墟被清理,新垦的田地泛着黑油油的光,有些地方甚至盖起了更结实的砖瓦房。

死人?

埋了也就埋了。

活人总得过日子。

天火再可怕,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吓唬小孩的由头。

新朝的气象是实实在在的。

官道拓宽了,铺了石子,下雨天不再泥泞难行。

各州县衙门口立起了石碑,刻着《新律》核心几条,白纸黑字写着按亩征税,取消丁口钱,严禁官吏勒索。

起初没人信,觉得换汤不换药。直到几个顶风作案、强占民田的胥吏被砍了脑袋,悬首示众,人们才咂摸出点不一样的味道。

驿站快马传递着各地的消息。

江南漕运疏通,第一批官粮北运,平抑了飞涨的粮价。

北疆军屯垦荒,战马圈养,边境难得太平了几个月。

人口册子上的数字,在缓慢的往上爬。

街面上的流民少了,铺子里的生意多了,连勾栏瓦舍的丝竹声,听着都比往年要亮堂些。

一切都像是上了正轨,朝着好的方向,轱辘轱辘往前滚。

……

皇宫,御书房。

窗外的桂花开了,香气被风送进来,甜得有些腻人。

冷云舒放下朱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案头上堆积的奏折矮下去一截,但旁边待批阅的依旧像座小山。

他穿着常服,领口微敞,比起一年前那个坐在龙椅上脊背僵直的少年,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也添了些许疲惫。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棵开始落叶的银杏。

金黄的小扇子悠悠飘下,铺了一地。

“陈文。”

他开口,声音有些干。

身着深绯色官袍的陈文应声从外间走进。

他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角却已见了霜色,一丝不苟。

他拱手,姿态标准:“陛下。”

冷云舒没回头,依旧看着窗外:

“临近中秋了。”

“是。礼部已拟定了宫中赐宴与各地赏犒的章程,请陛下过目。”

陈文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双手呈上。

冷云舒没接。

“我想回去看看了。”

他说。

陈文举着册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波动,快得抓不住。

“陛下,”

他声音平稳,带着恭谨,“请陛下注意礼节,自称‘朕’。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万金之躯,不宜轻动。”

冷云舒慢慢转过身,看着陈文。

一年前,这个男人还会在他面前皱眉,会因为某个政令推行受阻而拍桌子,会私下里叫他“小子”,虽然语气总是不太好。

现在,他只会躬身,称陛下,说官话。

“只是去看看。”

冷云舒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执拗,“看看……他们。”

陈文垂下眼帘:“陛下,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各地官员奏报、赋税账目、军屯事宜,皆需陛下圣裁。江南世家表面归顺,暗流依旧。陛下此刻离京,恐生变故。”

他顿了顿,补充道,“且先帝……虞铧虽被圈禁,其旧部未必死心。陛下安危,关系社稷。”

一番话,条分缕析,冠冕堂皇,堵死了所有可能。

冷云舒沉默了。

他看着陈文低垂的头,看着他那身代表着一品大员的深绯官袍,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一年,陈文像变了个人。

那个在江北战场上,能跟他和江无花一起蹲在沙盘前,为一个战术争得面红耳赤的谋士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谙官场规则,说话滴水不漏,处处以“大局”“社稷”为重的能臣。

是这皇宫改变了他?

还是这身官袍改变了他?

“你变了,陈文。”

冷云舒忽然说。

陈文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常态:“臣只是恪尽职守。”

“一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此一时彼一时,陛下。”

陈文抬起头,目光平静,“那时臣是谋士,如今臣是官员。位置不同,该守的规矩自然不同。”

“朕知道了。”

冷云舒最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听不出情绪。

他走回书案后,重新拿起朱笔,“章程放下吧。”

“是。”

陈文将册子轻轻放在案角,再次躬身,退了出去。

脚步轻而稳,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御书房里又只剩下冷云舒一人。

他盯着那本赏犒章程,看了很久,却没有翻开。

桂花香气依旧甜腻,他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如今江山初步安定,百姓渐露笑脸,他却感觉自己被困在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笼子里。

连想回去看看,都成了需要权衡利弊、关乎“社稷”的大事。

陈文说的没错。

他是皇帝了。

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这皇帝当的……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连说句“我想去看看”,都得先自称“朕”。

他提起笔,蘸了朱砂,在一份关于核查边镇军粮的奏折上批下一个“准”字。

笔锋凌厉,带着一股压抑的力道。

窗外,又一片银杏叶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