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浊酒焚心孽镜台(1/2)
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冰冷沉重的黑布,严严实实地捂住了邺城内外。
风似乎比白日更烈了,带着尖锐的呼啸,卷起地上的脏雪和沙砾,狠狠抽打在冰冷的城砖和营寨的木栅上,发出鬼哭般的呜咽。梁山军临时营地里,篝火在寒风中艰难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微响,勉强照亮周围几张疲惫、麻木的脸庞。大多数营帐都黑着,鼾声沉重而压抑,只有巡逻兵卒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几声战马的响鼻,在这死寂的寒夜里格外清晰。
中军大帐里,油灯的光晕昏黄而摇曳,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孙逊依旧坐在那张临时拼凑的粗糙木案后,面前摊着一张简陋的邺城草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眉头紧锁,眼神却锐利如鹰,穿透帐篷的帆布,仿佛能刺破那沉沉夜幕,钉在漳河上游的方向。
单廷圭带着五百精锐和工兵营已经出发一天一夜了。风雪阻路,漳河上游地形复杂,筑坝蓄水绝非易事。时间,像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孙逊的神经。拖得越久,被发现的危险就越大,曹操在官渡舔舐伤口恢复元气的速度就越快。
“朱武,上游可有消息?”孙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朱武裹紧了身上的皮袄,搓着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摇摇头:“斥候尚未回报。风雪太大,夜路难行。不过以单将军之能,既已出发,定会全力施为。主公,还需耐心。”他顿了顿,看着孙逊深陷的眼窝,“您也需歇息片刻了,连日操劳…”
“歇?”孙逊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手指重重敲在邺城东门的位置,“城里的袁本初,审正南,会让我们歇吗?还有官渡那位…”他话未说完,胸口的玉佩猛地传来一阵灼烫的悸动!那暗金色的“囚”字血纹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搏动着,传递来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怨气、恐惧和…血腥味!
这感觉…不是来自漳河上游!是…近在咫尺!来自邺城方向!
孙逊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大响!他几步冲到帐门口,一把掀开厚厚的门帘!
寒风如同冰水般瞬间灌入,吹得帐内灯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孙逊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骇人的幽光,死死盯向邺城那巨大而黑暗的轮廓!
几乎就在同时!
“呜——呜——呜——!”
凄厉得如同濒死野兽嚎叫般的号角声,猛地撕裂了邺城方向的夜空!那不是进攻的号角,而是…一种充满了绝望和疯狂意味的集结令!
紧接着,邺城那死寂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了无数火把!星星点点,如同鬼火般蔓延开来,很快就连成了一片片跳动的、惨黄的光带!无数人影在火光下攒动,如同被驱赶的蚁群!哭喊声、喝骂声、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声、还有兵刃出鞘的冰冷摩擦声…混杂在一起,被狂风撕扯着,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怎么回事?!”朱武也冲到帐门口,脸色骤变。
孙逊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阴沉得可怕。玉佩的悸动越来越剧烈,那怨气、恐惧和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是城里的守军!他们在驱赶百姓!”一个负责夜间警戒的哨官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声音带着惊骇,“…往护城河冰面上赶!用鞭子抽!用刀背砸!好多人…好多老弱妇孺!”
“驱民填冰?!”朱武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明白了审配的毒计!这是要用更多的血肉之躯,加固那冰面上的人肉屏障!用无辜者的性命,来拖延、消耗梁山军的攻城意志!其心可诛!
孙逊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爆响!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带来钻心的刺痛,却远不及胸中那股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暴戾!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拿人命当草芥!下邳放闸,淮水填河,济南屠城…一幕幕血色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闪现!每一次,都是这该死的乱世,逼着他往那无底的深渊再踏一步!
玉佩的灼烫仿佛要烙进他的心脏!那暗金色的“囚”字血纹,在胸口衣料下疯狂搏动、蔓延,贪婪地吸吮着邺城方向传来的滔天怨念和绝望!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血管里奔涌!
“备马!”孙逊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朱武!点起五百亲卫!随我去阵前!”
……
同一片寒冷的夜空下。
离梁山军营寨更近一些的、一片被积雪覆盖的乱石堆后。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蜷缩在背风处,正是武松。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蒙着黑布的右眼,刮过他那条在白天行军时就开始隐隐作痛的右腿骨裂处(东平湖断后旧伤)。白天鲁智深的挣扎,孙逊的冷漠,还有邺城那死气沉沉的压迫感,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他烦躁无比,白天砸在地上的空酒葫芦早已捡了回来,此刻正被他死死攥在手里。里面早已空空如也,连最后一点酒味都被寒风刮得干干净净。
“妈的!没酒!连口酒都没有!”武松低声咒骂着,狠狠晃了晃葫芦,只有几粒冻硬的冰碴在里面碰撞,发出空洞的声响。这干渴,不是喉咙的干渴,是心里的!是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焦躁和…隐隐作祟的负罪感!济南城下那三日不封刀的惨景,那些倒在血泊里的惊恐面孔,总是在他独眼陷入黑暗时,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需要酒!需要那灼热的液体来麻痹神经,来烧掉这些该死的画面!
就在这时,邺城方向那凄厉的号角和骤然爆发的哭喊喧嚣,如同惊雷般炸响!
武松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独眼瞬间穿透黑暗,死死盯向那火光冲天、人影攒动的邺城方向!发生了什么?袁军要夜袭?不像!
右腿骨裂处的隐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刺激得更加强烈,但他强忍着,如同矫健的豹子般猛地从乱石堆后窜出!他几个起落,避开营地外围的哨卡,凭借着对黑暗的适应和矫健的身手,悄无声息地向着邺城方向潜行而去!他要去看看!看看那该死的城里又在搞什么鬼!
越靠近邺城,那哭喊声、鞭打声、喝骂声就越发清晰刺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劣质油脂火把、汗臭、血腥和绝望的味道!
武松伏在一道被积雪半掩的废弃矮墙后,独眼圆睁,瞳孔因眼前的景象而剧烈收缩!
只见邺城东门外的护城河冰面上,此刻已是一片人间地狱!
无数火把将冰面照得亮如白昼,又扭曲如同鬼蜮!大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被如狼似虎的袁军士兵用长矛和刀背驱赶着,哭喊着、哀嚎着、踉踉跄跄地被逼下城墙,踩上那冰冷的、早已冻结着无数前驱者尸骸的护城河冰面!
“快走!磨蹭什么!给老子滚下去!”
“大人!行行好!我娘走不动了!求求您…”
“滚开!老不死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狠狠一鞭子抽在一个试图搀扶老母的汉子背上,皮开肉绽!那汉子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他年迈的母亲也被带倒,发出凄厉的哭喊。
“娘——!”
“哭丧呢!都给老子动起来!把水泼上去!冻结实了!”另一个军官狞笑着,指挥士兵将一桶桶冰冷的河水粗暴地泼洒在那些被驱赶到冰面上的百姓身上!
冰冷刺骨的水当头浇下!本就衣衫单薄的百姓瞬间发出非人的惨叫!寒风一吹,湿透的衣物瞬间结冰,将他们牢牢黏在冰冷的河面上!有人试图挣扎,却被冻得僵硬的衣物死死束缚,只能绝望地哀嚎!更有体弱的老幼,在冰水和寒风的双重折磨下,直接抽搐着倒下,气息奄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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