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乱局重整(2/2)

午时,安王府西厢房。

萧煜刚睡醒午觉,正坐在摇篮里玩一只布老虎。乳母在旁边绣着小衣裳,见沈清弦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免礼。”沈清弦走到摇篮边,弯腰看着儿子。

小家伙已经十个月了,眉眼越来越像萧执,但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却像极了她。他看见娘亲,立刻扔了布老虎,张开小手要抱抱。

沈清弦的心瞬间软成一汪水。她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抱起来——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舍不得放下。

“煜儿今天乖不乖?”她轻声问。

萧煜含糊地应着,小脑袋往她怀里钻,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不放。那股依赖劲儿,让沈清弦眼眶发热。

资本女王前世没有孩子,也不曾体会过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但此刻抱着怀中的小人儿,她忽然懂了——为了他,她可以付出一切。

“王妃,”晚晴轻声提醒,“您该休息了,晚上还要出门。”

沈清弦点头,却舍不得放下儿子。她抱着萧煜在屋里慢慢踱步,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歌谣——那是她小时候母亲哄她睡觉时唱的,已经记不清歌词了,但旋律还在。

萧煜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大眼睛一眨一眨,最后慢慢闭上,长睫毛在粉嫩的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沈清弦又抱了他一会儿,才将他轻轻放回摇篮。她俯身,在儿子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好好睡,娘很快就回来。”

她转身时,晚晴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主仆二人走出西厢房,穿过回廊往主院走。路过花园时,看见云舒和顾清源站在亭子里说话——顾清源手里拿着几块新研发的面料样本,云舒正在核对账目,两人讨论的是云锦阁下一季的采购预算。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斑斑驳驳,透着公事公办的严谨气氛。顾清源的妻子苏清影怀孕七个多月,正在不远处散步,身边跟着两个丫鬟小心搀扶。

沈清弦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苏清影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走得很慢,但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顾清源虽然在与云舒讨论正事,目光却不时投向妻子,见她走得稳当,才继续说话。

“顾管事对顾夫人真上心。”晚晴轻声道。

沈清弦点头:“清影姐姐有孕在身还帮着打理云锦阁的成衣监制,顾管事自然要多照顾些。”她顿了顿,“云舒这丫头确实能干,账目理得清楚,说话也条理分明。等钱庄的事稳定了,王府的账房可以交给她总管。”

资本女王最擅长的就是识人用人。云舒的潜力,她看得很准。

两人回到主院,沈清弦让晚晴去准备晚上的行装,自己则进了书房。

书房里,萧执正在看密信——是墨羽从听风阁调来的,关于京城所有可疑人物的情报。

“有发现吗?”沈清弦走过去。

萧执将密信递给她:“京兆府最近三个月登记的流动人口里,有四十七个独居老人。其中十二个是最近一个月才搬来的,六个自称是从南边逃难来的,但口音不对。”

沈清弦快速浏览密信,目光停在一个名字上:“冯三?这个名字……”

“和去刑部大牢探望冯慎的那个‘冯三’同名。”萧执眼神冰冷,“但这个冯三住在城西,是个卖糖葫芦的,街坊都说他已经在那儿住了十几年。”

“替身。”沈清弦笃定道,“祭司用了替身蛊,让傀儡顶替了真正的冯三。真冯三恐怕已经……”

她没说完,但萧执明白。

就像鬼手七,就像那些失踪的尸体,就像永兴坊大火中“意外”死亡的百姓。

祭司为了百年大计,已经不在乎人命了。

“今晚去墨韵斋,你打算怎么跟文先生说?”萧执问。

“直接说。”沈清弦将密信放下,“文先生是聪明人,绕弯子反而会引起猜疑。我要知道,他手里到底掌握着多少关于黑巫族的秘密。”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我要查清楚,二十年前黑巫族被剿灭时,有没有漏网之鱼混进了朝堂。”

萧执一愣:“你怀疑朝中有黑巫族的人?”

“不是怀疑,是确定。”沈清弦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名字,“承恩公冯家、赵督军、还有……李太妃。这些人要么与南诏有勾结,要么与冯家有姻亲,要么在二十年前那场剿灭中得了好处。”

她抬头看向萧执:“执之,你不觉得奇怪吗?二十年前武帝剿灭黑巫族,参与的将领和官员后来都升迁了,但其中有三个人,在五年内相继暴毙。死因……都是‘突发心疾’。”

萧执脸色骤变:“你是说……”

“黑巫族擅长蛊术,更擅长操控人心。”沈清弦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在萧执耳边,“如果当年不是剿灭,而是……有人暗中投诚,用同僚的命换了自己的前程呢?”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窗外的阳光明明很暖,萧执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如果沈清弦的猜测是真的,那朝中隐藏的黑巫族余孽,可能已经爬到了很高的位置。

高到……足以影响国运。

“这件事,我会暗中调查。”萧执的声音低沉,“但清弦,你要答应我,不管查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你的安全最重要。”

沈清弦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墨韵斋——文先生暗中经营二十年,他的人脉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有他帮忙,我们才能看清这潭水有多浑。”

萧执反手握住她的手,那手依旧冰凉,但掌心有了些温度。

“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沈清弦摇头,“你是安王,目标太大。而且……王府需要你坐镇。如果我们都走了,祭司一定会怀疑。”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相信我,执之。我不是那种需要人时时刻刻保护的弱女子。我是沈清弦,是你的妻子,也是能与你并肩作战的人。”

萧执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最终妥协了。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沙哑:“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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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沈清弦服了第二次药后,决定去玉颜斋看看。她需要亲自感受街面上的气氛,也需要为晚上的出行做些准备。

林婉儿的伤还需要换药,沈清弦便让她同行。墨羽随行护卫,这本是寻常安排,但沈清弦注意到,墨羽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林婉儿的手臂上。

三人从王府侧门出来,步行前往玉颜斋。沈清弦换了身普通的藕荷色襦裙,帷帽遮面,看上去就像寻常富户家的夫人。

街道上行人如织,昨日的骚乱似乎已经过去。但沈清弦敏锐地注意到,钱庄所在的东街比往常冷清许多,几个茶摊的老板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听说没,安泰钱庄关门了。”

“说是整顿账目,可我听说啊,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我表弟在钱庄存了五十两,今早去取,门都没让进。”

流言已经在发酵。

沈清弦面色不变,心里却快速盘算着应对之策。资本女王最清楚,舆论一旦形成,再想扭转就要付出十倍代价。

玉颜斋的生意倒是没受太大影响。铺子里几位夫人正在挑选香膏,李娘子亲自在柜台前招待,笑容满面,仿佛昨日的风波与她无关。

“夫人来了。”李娘子眼尖,一眼认出沈清弦,连忙迎上来,“快里面请,刚到了新制的‘玉肌膏’,正想着给府上送去试试呢。”

沈清弦随她进了内间,摘下帷帽。林婉儿和墨羽守在门外。

“街面上的风声,你都听到了?”沈清弦问。

李娘子点头,神色凝重:“不少人说钱庄不干净,有妖术。但咱们玉颜斋的老客人都信得过王妃,倒没受太大影响。只是……”

“只是什么?”

“有几个生面孔,这两天总在铺子外转悠。”李娘子压低声音,“看着不像来买东西的,倒像是在盯梢。我让伙计留意了,他们每隔一个时辰换一班,一共三班人。”

祭司的眼线。

沈清弦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不用管他们,正常做生意就是。另外,准备三十份‘安神套装’,包装要精致,我让人来取。”

“是。”李娘子应下,又想起什么,“对了,云舒姑娘昨日来说,要一批特制的香囊,说是送给钱庄的存户。我已经让师傅们连夜赶制了,今天下午就能好。”

“她动作倒是快。”沈清弦眼中露出赞许,“告诉云舒,香囊里加些安神的药材,成本不计,但要效果好。”

正说着,外间传来林婉儿的轻呼。

沈清弦和李娘子连忙出去,只见林婉儿站在柜台前,手里拿着一盒玉肌膏,面露难色。墨羽站在她身侧,眉头微皱。

“怎么了?”沈清弦问。

林婉儿小声道:“李娘子说……说这玉肌膏祛疤效果最好,但一盒要五两银子。我用普通的药膏就好,不必费这个钱。”

墨羽忽然开口:“买。”

一个字,干脆利落。

林婉儿脸微红:“夫君,这太贵了……”

“伤是为王妃受的,不能留疤。”墨羽语气依旧冷硬,但掏出银钱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药钱从我俸禄里出。”

沈清弦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这对夫妻成婚快一年了,墨羽还是那副冷脸,但关切都在行动里。林婉儿脸皮薄,当着外人面被夫君关心,有些不好意思。

“婉儿,收下吧。”沈清弦温声道,“这伤确实需要好药。李娘子,记在王府账上。”

“是。”李娘子笑着应下,又对林婉儿道,“墨夫人随我来后院,我帮你换药。这玉肌膏要配合特殊的按摩手法,效果才好。”

林婉儿看了墨羽一眼,墨羽微微点头。她这才跟着李娘子往后院去。

沈清弦在铺子里转了一圈,挑了十几样新品,让伙计包好。正要离开时,门口的风铃响了。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中年男子走进来,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他在铺子里扫视一圈,目光在沈清弦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柜台。

“掌柜的,有没有‘宁神香’?”男子问。

李娘子刚从后院出来,闻言笑道:“有有有,客官要多少?”

“三盒。”男子掏出银钱,“要最好的。”

“好嘞。”李娘子转身去取货。

沈清弦站在货架旁,看似在挑选香膏,实则暗中观察那男子。破障耳钉的视野里,男子的衣襟内隐约透出一点暗红色的光——是蛊虫的气息。

祭司的人。

她不动声色,继续挑选货物。男子拿了香,付了钱,很快离开。

“李娘子,”沈清弦等男子走远,才轻声问,“刚才那人,以前来过吗?”

李娘子想了想,摇头:“第一次见。不过他要的宁神香是咱们铺子最贵的,一盒就要二两银子,寻常人家可买不起。”

沈清弦心中有了计较。祭司的眼线在京城各处都有,连玉颜斋这样的铺子都不放过。这说明……他们的监视网比她想象的更密集。

“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她嘱咐李娘子,“另外,如果再有生面孔来买大量宁神香,记下来报给我。”

“奴婢明白。”

从玉颜斋出来时,林婉儿已经换好了药,手臂上的纱布包扎得整整齐齐。墨羽走在她身侧,虽然还是那副冷脸,但步伐明显放慢了些,配合着她的速度。

沈清弦看在眼里,心中稍慰。乱世之中,能看到这样一对夫妻相互扶持,总是让人心暖的。

三人回到王府时,已是申时。晚晴已经准备好了行装,霜影也到了,正在书房与萧执商议晚上的路线。

“从王府到墨韵斋有三条路。”霜影在地图上指点,“最常走的是朱雀大街,但人多眼杂。第二条是绕道西市,路远但隐蔽。第三条……”

她手指划过一条小巷:“穿过后巷区,最近,但也最危险。那里鱼龙混杂,容易埋伏。”

沈清弦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三条路线,忽然问:“如果祭司要动手,会在哪里?”

萧执沉声道:“他不会在街上动手。动静太大,容易惊动巡城卫。最可能的是在墨韵斋附近,或者……等我们回程时。”

“那就走第二条路。”沈清弦做了决定,“绕道西市,虽然远,但商铺多,人流不断,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动手。回程时……”

她顿了顿:“不走原路。墨韵斋后面有一条水道,可以乘船到城南,再从城南绕回王府。”

“水道?”萧执皱眉,“那条水道荒废多年,船只难行。”

“所以才安全。”沈清弦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祭司一定以为我们会走陆路,在水道布防的可能性最小。而且……”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灵蕴露对水中的蛊虫有克制作用。如果水道里有埋伏,我能提前感知。”

资本女王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每一步都算尽,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

萧执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的清弦,明明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却依然能如此冷静地布局。

“我让墨羽调二十个暗桩在水道两岸接应。”他最终道,“一旦有异动,立刻发信号。”

“好。”

计划敲定,众人各自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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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夕阳西下。

沈清弦服了第三次药,这次胸口那股被攥住的感觉越发明显。同心蛊像一只苏醒的毒蛇,在她心脏处缓慢蠕动,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刺痛。

她换上一身青色书生袍,头发用同色方巾束起,脸上抹了特制的药膏让肤色暗沉些,又在唇上点了些姜黄——简单的伪装,但足以骗过不熟悉的人。

霜影也换上了男装,她擅长易容,将眉毛画粗,又在脸颊上点了些麻子,看上去像个普通的书童。

戌时三刻,天色完全暗下来。

墨羽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普通的青篷马车,拉车的马也是普通的黄骠马,车夫是听风阁的老暗桩,赶了三十年车,闭着眼睛都能走遍京城。

沈清弦带着霜影上了车,墨羽和另外六个暗桩骑马随行。一行人从王府后门悄然离开,融入夜色。

马车在青石路上缓缓前行,车轮声被刻意包裹了棉布,声音很轻。沈清弦掀开车帘一角,看向窗外——

京城的夜晚并不寂静。酒楼茶肆灯火通明,街边还有卖宵夜的小摊,馄饨摊的热气在灯笼下蒸腾,一切都寻常得令人心安。

但沈清弦知道,这安宁是表象。

她的手指无意识按在胸口。

同心蛊忽然跳动了一下。

很轻,但很清晰。

像是在提醒她,也像是在……指引她。

沈清弦闭上眼睛,顺着蛊虫的感应去感知。黑暗中,她“看见”了一条淡红色的线,从她心脏处延伸出去,蜿蜒着指向城南方向。

线的尽头,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佝偻,苍老,手中握着一根黑色的骨杖。

祭司。

他也在看着她。

通过同心蛊,通过这无形的连接,他们在黑暗中“对视”。

沈清弦猛地睁开眼睛,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公子?”霜影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悸。

资本女王最擅长的就是控制情绪。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敌人得逞。

马车转过一个街角,西市的灯火映入眼帘。这里比主街更热闹,卖小吃的、卖杂货的、卖艺的,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墨羽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公子,前面就是墨韵斋的后街。文先生已经在等着了。”

沈清弦点头,正要说话,胸口同心蛊突然剧烈跳动!

不是刺痛,是预警!

“停车!”她厉声道。

马车戛然而止。

几乎同时,前方巷口闪过几道黑影!

墨羽眼神一凛,手按刀柄。六个暗桩迅速散开,护住马车四周。

但黑影并没有攻击,只是站在巷口,像是在等待什么。

沈清弦透过车窗缝隙看去,破障视野里,那几个黑影身上都缠绕着暗红色的蛊虫气息——是祭司的傀儡。

“他们在等我们进巷子。”她冷静分析,“巷子里一定有埋伏。”

“绕路?”墨羽问。

“不。”沈清弦摇头,“祭司算准了我们会来,绕路只会中其他埋伏。霜影,你跟我下车。墨羽,你带人守在巷口,一旦有异动,不用管我们,立刻发信号求援。”

“公子!”墨羽急道。

“这是命令。”沈清弦的声音不容置疑,“祭司的目标是我,不会轻易让我死。但你们若被困住,我们就真成了瓮中之鳖。”

她推开车门,走下马车。霜影紧随其后。

主仆二人走向巷口,那几个黑影缓缓让开道路。

巷子很深,很暗。只有尽头处一点灯光——那是墨韵斋的后门。

沈清弦一步步往前走,胸口同心蛊跳动得越来越快。她能感觉到,祭司就在附近,通过蛊虫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走到巷子中段时,两旁屋顶突然落下十几道黑影!

“公子小心!”霜影拔剑护在她身前。

但黑影并没有攻击,只是围成一个圈,将两人困在中间。

黑暗中,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安王妃,我家主人有请。”

沈清弦抬起头,看见巷子尽头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老摊主。

或者说,祭司的傀儡。

他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黄牙:

“请吧,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