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寡妇门前(上)(2/2)

张军偷偷给蒲小英塞了块水果糖,糖纸皱巴巴的,带着汗味。

“你为啥不跟同学们解释你爸的事?”

“说了就能换支新铅笔吗?说了他们会同情我吗?”

张军噎住了,半晌才道:“可他们……”

“他们笑的是我的穷,又不是我爸的恶。”

这时,王老师来了。王老师敲了敲蒲小英的课桌。

一支新铅笔滚到草纸上,笔杆上的小熊猫还戴着红领巾。

“作文比赛奖品。”他声音很低。

蒲小英攥紧铅笔,指甲掐进掌心。

放学路上,她没直接回家,而是绕到村口的老树下。

树根盘错,像老人暴起的青筋。她蹲下来,用新铅笔在树皮上轻轻划了一道,很浅,像小猫的抓痕。

然后,她又划了第二道、第三道……直到划出一个小小的“正”字。

“妈说的,攒够五个‘正’字,就能换一件新校服。”她小声嘀咕,手指摩挲着树皮上的刻痕。

风吹过,树叶子沙沙响,像是笑了。

穷人家孩子的希望,有时候只是一道刻在树皮上的浅痕,但至少,它存在。

蒲小英走到村口的小溪边,蹲下来洗手。溪水很凉,冻得她指尖发红。

突然,她看见水底有东西在闪光,是一枚生锈的硬币,不知被谁丢在这里,沉在鹅卵石间,像一颗被遗忘的星星。

她伸手去捞,硬币却顺着水流滑走。她追了两步,鞋尖湿了,冷得脚趾发麻。

“别追了,丫头。”

张军的奶奶坐在溪边石头上,手里编着草蚂蚱。她头发全白了,像顶着一团雪。

“可是……那是个钱。”蒲小英小声说。

老人笑了,缺了门牙的嘴像个黑洞:“钱会流走,但草蚂蚱不会。”

她枯瘦的手指翻飞几下,草叶就变成了一只青绿色的蚂蚱,翅膀薄得透光。

“给。”

蒲小英接过草蚂蚱,捏在手里。它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跑。

“奶奶,它能活多久?”

“看你怎么养。”老人眯起眼,“放水里,一会儿就烂了;放兜里,能活到冬天。”

蒲小英把草蚂蚱塞进校服口袋,贴着内衬放好。那里还藏着她攒的三毛钱,和一颗没舍得吃的水果糖。

回家的路上,她走得很慢,一只手始终捂着口袋,怕草蚂蚱跳出来。

孩子的快乐像草编的蚂蚱,脆弱得一口气就能吹散,可只要有人愿意编,就总有人愿意相信它能活到冬天。

货郎的拨浪鼓摇到村口就哑了。他看见李红梅盯着红绸布看,却只买了最便宜的顶针。“大姐,给闺女扯尺布吧?”

“攒钱呢。”

“啊?攒啥?”

“攒条出路。”

“这村里就数李红梅买顶针最勤。”他数着毛票对油条张说,“别人家的顶针传三代,她家的三个月就磨穿。”

李红梅坐在门槛上数钱。

苦难不会让人变善良,只会让人变狠,要么对别人狠,要么对自己狠。

糊了三天纸盒,挣了七毛二。加上蒲小英卖鸡蛋的三毛,一共一块零二分。

她捏着皱巴巴的纸币,突然听见院门“吱呀”一声。

赵光棍的胶鞋踢开院门时,李红梅正把最后一张毛票抚平。酒气混着口臭喷在她后颈,像被癞蛤蟆舔了一口。

“红梅妹子~”他蹲下来,酒瓶“咚”地杵在她两腿间的水泥地上,“数钱呢?陪哥哥一晚,给你加两张。”

这时,鳏夫王三不知从哪冒出来了:“装什么呦?红梅妹子?”他猛然伸手扯她衣领,粗布“刺啦”裂开道口子。

李红梅没躲,反而往前一步,脸几乎贴到他鼻尖上:“王三,你媳妇怎么死的?”

王三脸色骤变:“你他妈……!”

“难产,你忘了吗?”她声音很轻,“你赌了一夜,她喊破嗓子没人理,血淌了一炕。”

李红梅抄起浆糊刷,直接戳向王三眼睛:“今天我让你也尝尝喊破嗓子的滋味!”

“哎哟!我操!你这娘们儿脾气挺硬!”王三捂着眼睛跳开,浆糊糊了他满脸,顺着下巴滴到衣领上,“小贱人!你女儿早晚跟人跑,到时候……”

剪刀寒光闪过,王三的耳垂一凉。

李红梅的刀尖抵着自己喉咙:“我先让你跑奈何桥!要试试吗?”

这时赵光棍的手刚碰到她衣领,李红梅抄起剪刀,直接扎进他手背。

“啊……!”他惨叫一声,血溅在那些毛票上。

李红梅没松手,反而把剪刀拧了半圈:“再碰我,下次就是你的眼珠子。”

王三吓得后退两步:“疯子!这女人疯了!”

李红梅冷笑:“对,我疯了,所以你们最好躲远点。”

赵光棍突然想起去年刘寡妇上吊时,舌头吐得老长。

“你、你他妈,疯……疯子……”赵光棍的酒瓶“咣当”砸在自己脚背上,“走走走,我们赶快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