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滚(1/2)
清晨五点半,生物钟准时把常松唤醒。
颈椎和腰椎同时发出僵硬的抗议,提醒他这不是自己那张睡惯了的床。
客厅的旧沙发太软,陷得人浑身不得劲,一夜下来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他揉着发酸的脖子坐起来,目光下意识投向紧闭的卧室门——那是英子的房间,现在娘俩都睡在里面。
心门上的锁,往往是从里面闩上的。外面的人越是焦灼地叩打,里面的人就越是向阴影深处缩紧一分。
而主卧里,传来大伯如闷雷般的鼾声,一声接一声,理直气壮,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常松蹑手蹑脚走到英子房门口,耳朵轻轻贴上门板。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呼吸声都听不见,也不知道红梅是没醒,还是醒了却不愿发出一点动静。
他抬起手,想敲门,手指悬在半空,终究还是颓然落下。
门板冰凉,隔开的是两个世界。他昨晚就被这扇门关在了外面,连同他那些笨拙的解释和道歉。
婚姻里有两种聋子:一种听不见对方的心跳,一种听不懂自己的心跳。
门的那边,是他想捧在手心里疼的女人,此刻却连一点声息都吝于给他。
有些门能推开,有些心却打不开。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一个在等解释,一个在等理解。
他盯着灶台上噗噗冒汽的蒸笼,眼神发直。那白色的蒸汽,曾是他心目中“家”最温暖的象征,如今却像一道模糊的屏障,隔开了他和近在咫尺的温暖。手里的火柴盒捏得变了形,第三根火柴才“刺啦”一声划着,点燃了煤气灶。
绿豆粥在铝锅里咕嘟着小泡,米香混着豆腥气,氤氲在狭小燥热的厨房里。
常松的指节粗大,手背上还有前两天搭葡萄架蹭破的一点皮。
这双手,能稳稳开动大船,能利索地修好车子,能在蒲大柱那混蛋来闹事时攥成让对方胆寒的铁拳,此刻却有点抖,差点把盐当成了糖。
他心里慌,像揣了只没头苍蝇,嗡嗡地乱撞。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常松心里骂了一句,锅铲磕在锅沿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像个家了……”
他想起跑船时听岸上的人说过一句话:“半路夫妻,是贼遇见了兵,一个想着掏心,一个想着守营。”
他当时不懂,现在咂摸出点味儿来了,心里头更涩了。他那点想掏出去的心,如今被自己人拦在了半道上,进退都不是。
中年人的爱情,早已不再是花前月下的邀约,而是两个在生活泥潭里打滚的人,试图互相搭把手,却总怕拽疼了对方,又怕松开了手。
这个男人,四十一岁,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尝到夜里有人暖着被角、清早有孩子脆生生喊“常叔”的甜头。
那点甜,把他前半辈子跑船的风尘苦寒都压了下去,让他觉得这日子总算有了奔头。
年前,也是在这排房子,隔壁张姐家和红梅第一次见面,他使出了浑身解数,蒸出了一笼卖相不好但馅料十足的大肉包。
他记得红梅咬第一口时,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那点光,就够他揣在心里暖好久。
时过境迁,日子快得吓人。一起经历了蒲大柱出狱那场风波,他动了手,也豁出去了,把红梅和英子护在了身后。
搬进来那天,他看着红梅把她的碎花衬衫一件件挂进他那空荡荡的衣柜,看着英子把书包放在那张他特意新买的小书桌上,胸口涨得发疼,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沉甸甸的满足。
可他给了她什么?名分?证?什么都没有。就让她这么不清不楚地跟了自己。
昨天大伯大娘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在他心上,更扎在了红梅和英子身上。他当时怎么就那么怂?连句硬气话都憋不全!
里屋有了动静。门帘一挑,李红梅出来了。
她换上了厂里的工装,蓝色的,洗得有些发白,裹着她依然窈窕的身段。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没看厨房,径直走到院子的水龙头下,弯腰,撩水洗脸。水声哗哗的。
常松的心跟着那水声一上一下。他搓着手,从厨房门口探出身子,嘴唇嗫嚅了几下:“红、红梅……粥、粥好了,包子也、也得了……你爱吃的肉、肉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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