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天塌了(上)(1/2)

“老头子!老头子!你醒醒啊!”

大娘的哭嚎声撕扯着闷热的空气。

她哆嗦着从裤腰里摸出个小玻璃瓶,风油精的味道猛地窜出来,辛辣又刺鼻。

大娘的手指粗粝,沾着泥灰,拧了几次才拧开那个小瓶盖。

她倒得太急,风油精洒了些出来,洇在常守财灰白的汗衫上,留下深色的油渍,那辛辣味儿混着老人身上特有的体味和屋里的闷热,形成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绝望。

常松猛地扑到床边,手指颤抖着去掐大伯的人中。

指甲陷进干瘪的皮肤里,留下深深的印子。

“大伯!大伯!我错了!你睁睁眼!”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汗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床单上。

常松心里慌得像揣了只没头苍蝇,嗡嗡乱撞。他想起小时候发烧,大伯背着他跑十几里地找医生,那脊背宽厚踏实。

可现在这后背,硌得他心慌。他怕,怕这世上最后一个管着他、骂着他、却也实实在在是他的根的人,就这么没了。

风油精抹在太阳穴上,那股子凉劲儿也没能把常守财激醒。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车!开车去医院!”常松猛地想起来,一把将大伯从床上捞起,背在背上。老人轻飘飘的,像捆干柴。

大娘哭天抢地地跟着,一脚深一脚浅,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守财啊!你可不能撇下我啊!咱还没抱上孙子呢……”

货车发动时喷出一股黑烟。常松把大伯瘫软的身子塞进后排,大娘爬上去,把男人的头抱在怀里,哭得浑身乱颤。

“开快点!小松!再快点啊!”

货车颠簸着冲上县城的路,扬起的尘土吞没了那个刚刚还充满咒骂的小院。

尘土落下,小院死寂。只剩地上一个被踩扁的烟头,还有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太阳花。

“英子姐,谁欺负你了?你说话!我和也哥揍他去!”王强挥着游戏手柄,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周也踹了他一脚:“滚蛋!敢抢我的台词?”他凑到英子面前,递过一罐冰可乐,“别怕,英子,有啥事跟我们说。”

英子坐在冰凉的真皮沙发上,手指抠着旧布袋的线头。冷气吹得她胳膊起鸡皮疙瘩,但她心里那团火还没熄。

钰姐端着盘切好的西瓜过来,腰肢轻摆。她瞥了眼英子红肿的眼睛,心里明镜似的。

“英子,尝尝这瓜,甜着呢。”她在旁边坐下,香水味淡淡地飘过来,“是不是……在你常叔家受委屈了?”

英子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咬紧嘴唇不说话。

“唉,大人之间的事,复杂着呢。”钰姐翘起手指,拈起块西瓜,“要是住得不痛快,就在阿姨这儿住几天。楼上客房空着,你妈要是愿意,也一起来。”

周也立马嚷嚷:“对啊英子!咱一起写作业打游戏!让我妈给你做红烧肉!”

王强嘴里塞满西瓜,含糊不清地喊:“就是!去我家也行!”

英子看着他们,眼眶又热了。她使劲点点头,把酸涩憋回去。

周也把手柄一扔:“没劲!英子,谁给你气受,就是给我周也气受!王强,是不是?”

王强一拍胸脯:“那必须的!也哥指哪儿我打哪儿!”

钰姐轻轻拍了下周也的后脑勺:“瞎起什么哄!”转头对英子柔声道,“别听他俩混说。但话糙理不糙,英子,这儿就是你的地方,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跟你妈说,是我留你,她放心。”

常守财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哼哼唧唧。

“瞎折腾……我就说没病……检查啥……净浪费钱……”他声音虚弱,但那股子固执劲儿没散。

常松站在床边,像个挨训的小学生,低着头:“大伯,查清楚咱也放心。胃不舒服就得治。”

“治个屁!就是让你气的!”常守财瞪他,眼神却没什么力气。

隔壁床是个胖老头,一边啃苹果一边插话:“老哥,你这就不懂了。现在这医院,进来不扒层皮能让你出去?我儿子说,这叫全面检查,高科技!”

常松看着大伯蜡黄的脸,心里那点怨气散成了心酸。爹妈死得早,是大伯大娘把他拉扯大。再不对,也是唯一的亲人。

中国式的亲情债,从来算不清。它混着养育的恩、啃老的怨、观念的毒、以及割舍不断的疼,最终熬成一锅粘稠的粥,糊住了理智的嘴,也烫伤了想飞的心。

李红梅下班回来,推开院门,一愣。

静悄悄的。冷锅冷灶。

她的心猛地一沉。英子呢?

正慌着,屋里电话响了。是钰姐那把软绵绵的嗓子:“红梅啊?英子在我这儿呢。孩子们玩得高兴,你来我家吃饭吧?咱姐俩好久没聊了。”

李红梅捏着电话线,手指发紧。她听得出来,钰姐这话里藏着看热闹的心思。

“不了钰姐,我这就去接英子。”

可电话那头已经挂了。李红梅听着忙音,心里那点硬撑着的力气,好像也跟着断了线。她靠在墙上,墙皮有点掉灰,蹭在她汗湿的后背上。

屋里静得吓人。桌上还摆着早上吃剩的半碗咸菜,几只苍蝇正围着打转。

她忽然觉得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这种累,比在厂里站一天流水线还磨人。那时候累的是身子,心里头是亮的,知道为啥累。现在呢?身子是空的,心里头是乱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找不到头。

她瞥见窗台上那盆英子捡回来的太阳花,蔫头耷脑的,和她一个样。

“妈……”她好像听见英子小时候摔倒了,哭着喊她的声音。那时候再难,她一把就能把女儿抱起来,拍拍土,说“妈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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