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血色将至(1/2)
数十丈高的悬崖如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漆黑的海岸线上,嶙峋的岩石在黯淡月光下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以此为起点,大片灰白色的盐碱地向着内陆无情地蔓延,纵深三里,横阔十里,构成了一片被生命遗弃的不毛之地。灰白色的地表在稀薄的日光下泛着病态的光泽,几丛枯黄的杂草在干裂的土块间顽强挺立,随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悬崖边,郑鹰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铁盔下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视野之内,除了更深的黑暗,空无一物。他父亲是明人,母亲是倭人,即便是在海盗群体里,这样一个明日混血,也是备受排挤的货色,他从小就明白,想要活得更好,就得站得更高。他历经大战小搏近百回,每战必先,从普通水手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他心中没有丝毫担忧,反而泛起一丝掌控全局的冷意。那位据说是从“阿美利肯”归来的潘老爷,手下不过一群拿着如烧火棍一般的火铳的菜鸟,如何能挡得住他麾下这上千如狼似虎的悍卒?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七八百个被贫瘠和野心逼疯的倭国浪人。
思及此处,他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潘家庄……”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倒是一个好地方。”
令他麾下部分部属不解的是,郑鹰对迟迟未见潘家庄守军踪影一事丝毫不感忧虑。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他更加确信——对方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抵抗都将是徒劳的。
“鸟羽君,你看这片土地。”郑鹰微微侧头,操着一口标准且流利的江户音对身旁的倭寇头领说道,“明日此时,它将沐浴在鲜血中。”
鸟羽田二——这位曾是九州某大名家臣,如今沦落为海盗头目的浪人武士——僵硬地点了点头。他身材矮小却异常精悍,腰间佩着两把长短不一的武士刀,脏乱的发髻下是一双野兽般的眼睛。
“嗨,郑桑!”鸟羽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关西口音,“我的部下,已经准备好了。”
郑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异族人。多年来与倭寇打交道,他早已摸清这些浪人的脾性。为何他们总是如此悍不畏死?郑鹰曾长久思考这个问题。
答案就藏在那个狭长的岛国里。土地贫瘠,资源匮乏,等级森严得令人窒息,再加上频发的地震与海啸——那样的环境不培养出兽性,又能培养出什么?适者生存的法则在那里被演绎到极致。活下来的人,要么学会忍耐与服从,要么学会掠夺与杀戮。而当他们踏上大明的海岸,看到这片富饶土地上手无寸铁的百姓和满载珍宝的城镇,长期被压抑的贪婪便如脱缰野马,再难控制。
郑鹰状似无意地说:“鸟羽君,我记得你提过,故乡的冬天很难熬。”
鸟羽田二的眼神暗了暗:“嗨。我的家乡,每年冬天,老人会独自走进深山,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他停顿片刻,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在这里,我们至少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郑鹰点头不语。这正是他需要的——一群被生存本能驱使的野兽,而非瞻前顾后的士兵。
然而,驱使郑家与这些倭寇合作的,远不止于此。
三个月前,一面来自蓬莱商行的所谓“全身镜”在金陵城居然卖出了八千两的高价,整个江南为之震动。那不是常见的普通铜镜,而是能将人照得纤毫毕现的奇物,据说连人的肌肤的纹理都纤毫可见。随后流出的各种新奇商品——轻如蝉翼且晶莹如玉的“骨瓷”、永不褪色的染料、精巧绝伦的自鸣钟——无一不在上流社会引起轰动。
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各路渠道反馈的回来的信息最终落在了一点——登州潘庄。潘庄的主人潘浒掌握着一条通往名为“阿美利肯”的富饶之地的航路与海图。那里有取之不尽的黄金、白银和各种闻所未闻的物产。若能掌控这条航路,每月进账几十万两白银将不再是痴人说梦。
如此巨大的利益,自然引来了多方觊觎。
此次行动,魏国公府牵头,郑家加入,东江镇想要捡便宜,黄县刘家既要报仇也要分一杯羹,于是四方暂时形成联盟。魏国公位高权重、郑家拥有东亚最庞大的海贸商路,东江镇近在咫尺、军力强大,黄县刘家是地头蛇,这等联盟,这天下还有谁能抗衡?
“鸟羽君,记住我们的约定,”郑鹰收回思绪,声音冷硬,“破庄之后,金银和女人,一半归你们。”
鸟羽田二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郑桑放心,我的部下,会像饿狼一样扑向猎物。”
“我部将在你们左翼同时发动进攻,”郑鹰补充道,“但你们必须全力以赴,撕开他们的防线。”
“嗨!”鸟羽田二重重顿首,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意。
二人谈话间,海面上,更多的小船载着无数战兵有条不紊地送向岸边。船队的规模越发庞胀,大船三条,中等战船十多条。
郑鹰远眺着这一切,胸中涌起一股掌控命运的满足感。
工坊区临海一面的防御阵地上,气氛已凝重如铁。
两匹战马疾驰而来,马上的骑手浑身是血,伏在马背上几乎直不起身。为首的是张世英侦察小组的幸存者之一,他左肩中箭,鲜血已浸透半边衣甲。紧随其后的另一人情况更糟,背上插着三支箭矢,全靠布面甲的保护才未当场殒命。
“敌军、海上……”第一个哨兵刚跳下马就踉跄倒地,被赶来的医务兵扶住,“大船三、四艘,中等战船十余……”
排长周坚快步上前,蹲下身来:“张世英呢?”
哨兵眼中涌出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组长他中了箭……为了掩护我们撤退……”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另一名哨探在同伴的搀扶下勉强站立,声音虚弱却坚定:“我们俩请求留下参战,为组长报仇。”
周坚望向蒋二河。
副连长蒋二河凝重地点头,示意医务兵将他们带下去治疗。他转身看向刚刚返回的另一支侦察小组:“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排长周坚抹了把脸上的尘土,声音嘶哑:“敌军兵力超过千人,正在东面海滩集结。半数披甲,有火铳,还有两门弗朗机炮以及若干虎蹲炮。”
闻言,蒋二河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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