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捷报(1/2)

战后。

屯粮城官厅内,潘浒、金冠、姚抚民三人围桌而坐,气氛在胜利的余韵中,却又透着一丝诡异的凝重。

金冠语气平淡地讲述战报:“初步清点,建奴遗尸超过一万一千具,其中能辨认出属于八旗的真奴首级,不下三个牛录之数。溃逃者不足万人。我军,连同登莱团练与觉华岛各部,战殁二百一十七人,重伤百余,轻伤三百有余。”

说罢,他与姚抚民相视一眼,甚至能清晰看到对方眼底浮现的震撼。

数千兵马,凭借犀利的火铳和大炮,重创来犯之敌,自身损失微乎其微。这等战绩,自奴酋野猪皮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以来,大明从未有过。

“史无前例……” 姚抚民喃喃道,声音有些干涩,“浑河血战,尽管杀伤建奴颇多,然我川、浙兵马尽墨,可谓惨烈。”

金冠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旋即又被一层忧色覆盖:“潘老爷,此乃泼天之大功!足以震动朝野,令九边振奋!”

潘浒闻言,冷笑:“金游击,然后呢?将这战报原封不动,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告诉皇上和诸位阁老、部堂,我们以四千之众,毙伤俘获建奴逾万,自身折损不过数百?”

金冠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姚抚民也是眉头紧锁,缓缓摇头。

屋内陷入了沉默。他们都是久在行伍,深知官场规则的人。如此近乎神话的战绩,一旦直报上去,迎接他们的绝不会是褒奖和封赏,而是铺天盖地的质疑、弹劾,甚至会被扣上“谎报军功,欺君罔上”的弥天大罪。那些高高在上的文官们,绝不会相信,也无法接受一群他们眼中的“丘八”能取得如此辉煌、甚至碾压了他们所有“英明指挥”的胜利。那会让他们感到羞愤,进而便会动用一切力量,将这股“歪风邪气”彻底打压下去。

“不能据实上报。”潘浒定下调子,“当下万不能引火上身,首先是自保,其次才是争取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金姚二人叉手。

翌日,一份经过精心措辞的报捷文书被送往京畿中枢。

文书开篇便将宁远置于核心地位:“建奴久攻宁远不下,奴酋决意偷袭觉华,以断我朝辽西大军之粮草辎重……” 一句话,既点明了觉华岛的战略重要性,又将首功的帽子隐晦地戴在了宁远守军头上,符合上官们的心理预期。

接着,文书简述了战斗经过:“奴酋遣马步军两万有余,以蒙将乌讷格为帅,趁海面结冰,分成十数队偷袭觉华岛……屯粮城守备姚抚民、龙武前营游击金冠因事先派出夜不收打探敌情,对建奴动向早有预知……趁敌军登岛,立足不稳,率陆、水营将士七千余人突然反击……尔后岛上数千义民自发参战……经过一昼夜殊死搏杀,我军虽折损过半,但奴军亦伤亡惨重,最终力不能支而败退……”

整个过程,被描述成了一场依靠预警、勇气、以及军民一心取得的惨烈胜利。关于那些超越时代的武器,在文书里只以“火铳火炮甚利”一笔带过,重点突出了“殊死搏杀”和“突然反击”,将胜利归结于传统的战术和牺牲精神。

真正的战果被大幅缩水:“战后,共得建州八旗首级一百余级,科尔沁等蒙骑首级近千级。” 这个数字,既显示了一场“大捷”,又不至于夸张到让京官们无法接受,反而会觉得这些丘八还算“老实”,知道拼命,或许今后克扣粮饷时会稍微手软一些。

同时,文书极力渲染了己方的损失:“我屯粮城守备军、龙武前营二部,以及自发参战的义民,战殁殉国者三千有余,重伤千余,轻伤一千有余。屯粮城存粮因建奴纵火,虽及时扑灭,但仍有两万余石粮食被毁。” 这是在告诉朝廷,我们赢了,但赢得很惨,损失巨大,急需补充兵员、粮饷、器械,以应对建奴可能的报复。

最后,找来一位文笔老道的师爷加以润色,务求文章看起来情真意切,细节丰满而又不逾越“规矩”。随后,这份被精心修饰过的捷报,被以快船送往天津,再转为八百里加急快马,一路烟尘地驰向北京。

几乎在同一时间,宁远城外的后金大营中,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奴酋野猪皮端坐在虎皮大椅上,听着跪在下面的斥候,用颤抖的声音汇报着觉华岛的惨败。当听到“乌讷格将军大败”、“登岛人马死伤过半”、“完好者不足万人”时,他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威严的脸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几下。

他强自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气血,努力维持着身为汗王的沉稳,声音低沉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过于挂心。仔细说说,乌讷格是如何败的?”

斥候不敢抬头,只是将溃兵口中那些零碎、充满恐惧的片段拼凑起来:“回……回大汗,岛上明军早有防备……他们火器极其凶猛,铳炮如雨,声若雷霆,我军……我军刚登岛,便遭迎头痛击,而后伏兵四出,乱了阵脚……”

当斥候再次提及“死伤过半,余者不足万人”这个冰冷的现实时,老奴野猪皮终于无法再维持镇定。那不仅仅是上万精壮士卒的损失,更是他“天命所归”神话的破裂,是“我大金”不可战胜信念的崩塌!自十三副遗甲起兵以来,何曾受过如此耻辱性的重创?浑河之战虽苦,却也未曾让他伤筋动骨至此。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试图强行咽下,但那口郁结之血来势太猛。

“噗——”

几大口暗红色的污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的地毯上,触目惊心。

“大汗!”

帐内诸贝勒、大臣顿时乱作一团。老奴野猪皮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身躯直挺挺地从座椅上栽倒,彻底昏迷过去。

“天命汗”的突然倒下,对于刚刚遭受重创的后金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拯救大汗成为了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

与此同时,诸如四大贝勒之一的洪台吉等人,在焦急之余,眼神深处也不可避免地闪烁起复杂的光芒。

汗位继承这个敏感而致命的问题,随着奴酋野猪皮的昏迷,被骤然摆在了台前。各方势力必须开始暗中筹谋,为自己,也为自己的集团,在可能的权力更迭中抢占先机。至于那个导致这一切的败军之将乌讷格,此刻反倒无人过多理会了。

觉华岛上,登莱团练兵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也未见建奴主力前来报复的迹象。潘浒不再等待,下令各部按原定计划,开始收拾行装、检查装备,准备撤离觉华岛,返回登莱。

宁远城头,以兵备道袁崇焕为首的守城军民,却陷入了一片迷茫。城下,昨日还旌旗招展、营垒连绵的建奴大营,一夜之间,竟然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来不及拆除的营寨残骸和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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