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1/2)

第五十五章:风起于青萍之末

台风“海葵”的触角,比预报中来得更早,也更诡谲。

刘糯宁值夜班后的休息日,原本计划睡到自然醒,再用一整天来缓慢修复被颠倒的生物钟。然而清晨时分,她就被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吵醒。那风不像平常夏日清晨的微风,带着湿漉漉的、蛮横的力道,卷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碎屑,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

她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是清晨六点一刻。解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气象台凌晨发布的台风蓝色预警更新,以及华东空管局运行管理中心发来的天气提示邮件。标题很醒目:“‘海葵’外围环流影响加剧,终端区午后至夜间可能出现分散性雷暴、强降水及风切变,请各席位密切关注。”

睡意瞬间消散大半。她坐起身,撩开窗帘一角。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的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东南方向涌来,翻滚着,如同泼墨。风将机场远处隔离网上的警示带吹得猎猎作响,机坪上一些未固定的轻型设备被地勤人员匆忙加固。虽然雨还没落下,但空气中那股风雨欲来的咸腥气息,已经无比清晰。

看来,张哥的提醒和张贴的预警,都不是空穴来风。刘糯宁快速浏览着邮件里的详细分析和图示。“海葵”这个台风结构确实不对称,强对流云团主要集中在其前进方向的右半圆,而上海,恰好处于其外围环流的“雨带”扫掠范围内。预报显示,影响将呈现“阵发性、局地性、强度变化快”的特点,这对于需要提前规划航路、调配间隔的空中交通管制来说,尤为棘手。

她再无睡意,索性起床。简单洗漱后,冲了杯浓茶提神,便又坐到了书桌前。电脑屏幕上,昨晚研究的案例和笔记还在。她结合最新的气象资料,开始更细致地推演。

“午后至夜间”,这正是她今晚夜班的时段。“分散性雷暴”,意味着雷雨云会像地雷一样随机出现,雷达上的回波会像恶作剧般突然生成、增强、移动或消散,传统的绕飞预案可能随时失效。“强降水”影响能见度和跑道摩擦系数。“风切变”则是夜间飞行的隐形杀手,尤其是在进近和起飞阶段。

她打开模拟软件(局内培训用的简化版),输入最新的风场和 instability 指数数据,尝试模拟不同强度对流云生成的可能位置和对主要进离场航路的影响。屏幕上,红色的危险区像滴入水中的血珠,不规则地扩散、连接。她标注出几个需要重点监控的空域“穴位”,又根据历史相似案例,列出了几种最有可能出现的复杂冲突场景及初步应对思路。

这不仅仅是在复习规章,更像是在下一盘多维度的、动态的棋。对手是变幻莫测的大气,棋盘是三维的空域,棋子是一架架载着人的飞机,而棋手必须在电光石火间做出决策。

中午,她去食堂吃饭。气氛明显与往日不同。谈论天气的声音多了起来,不少人一边吃饭一边盯着手机上的雷达图。遇到了几个其他部门的熟人,互相点头致意时,眼神里都带着一种“今晚要辛苦了”的了然。

“小刘,今晚夜班?” 在饮料机前碰到的一位进近管制前辈问道。

“嗯。”刘糯宁点头。

“多留心西南方向。‘海葵’甩过来的水汽,那边先接着。”前辈灌了口咖啡,匆匆走了。

下午,她强迫自己小睡了一会儿。虽然睡得并不踏实,断断续续的梦境里都是闪烁的雷达屏和呼啸的风声,但总算为身体储备了一些能量。醒来后,她又检查了一遍今晚可能需要用到的所有参考资料、检查单和通讯模板,确认都已存储在便携电子设备或打印好放在随手可及之处。

傍晚五点半,天色已经比平时暗了许多。乌云彻底统治了天空,风更大了,远处传来沉闷的、断续的雷声,像是巨兽在云端咆哮的前奏。雨终于落了下来,开始是稀疏的大滴,砸在地面上溅起尘土,很快就连成了线,继而变成了倾泻的水幕。

刘糯宁穿上雨衣,顶着风走向管制大楼。雨点打在雨衣上噼啪作响,风吹得她几乎有些趔趄。走进大厅,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电子设备气息和紧张感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她从外面的风雨世界剥离,投入另一个无声却激烈搏斗的战场。

白班的同事们正在做最后的交接。指挥大厅里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更亮,照在每个人严肃的脸上。雷达屏幕上,已经可以看到一些零散的黄色和红色回波,像伤口般点缀在航路附近。无线电里,机组的询问明显增多,大多是确认天气、询问绕飞可能性或报告颠簸。

“小刘,来了。” 李主任看到她,招了招手,“情况比预想的活跃。目前影响主要集中在终端区西南和南部外围,已经有两个进港航班因剧烈颠簸和雷暴申请备降杭州和南京了。今晚你的扇区,重点关注34l\/16r跑道的进近和起飞。风切变预警已经发布,低空风场紊乱,尤其是跑道上空500英尺以下,务必给足机组提醒和间隔。”

“明白,主任。” 刘糯宁迅速消化着信息。备降意味着本场流量压力可能减轻,但也带来了后续航班排序的变数和机组情绪的潜在波动。风切变则是今晚最需要绷紧的弦。

她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登录。目光扫过雷达屏幕,将李主任提到的重点区域和现有回波位置牢牢刻入脑海。戴上耳机,里面传来进近管制正在引导一架飞机绕飞雷暴的指令,语速很快但清晰。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手指轻轻放在鼠标和键盘上。

晚上七点,天色完全黑透,但机场被无数的灯光照得亮如白昼,只是这光亮被密实的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刘糯宁的夜班正式开始。

最初的两个小时,情况尚在可控范围内。虽然绕飞请求不断,雷达上的“伤口”不时新增或移动,但凭借提前的预案和与进近、区调的紧密协调,她还能维持着相对有序的流量。指令一条条发出,声音在风雨声和无线电噪音的背景中,保持着一种刻意的、稳定的平缓。

“国航1401,浦东塔台,由于你航路前方雷雨,批准右绕飞,航向100,保持高度7500米,绕过雷雨后联系我恢复原航线。”

“收到,右转航向100,保持7500米,国航1401。”

“东方982,报告严重颠簸?请保持系好安全带。我们正在查看有无更平稳的高度层可供选择,请稍候。”

“谢谢塔台,我们保持当前高度。”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海葵”的影响开始展现出它“阵发性”和“强度变化快”的狰狞一面。晚上九点半左右,一片原本在雷达边缘、强度仅为中等的降水回波,在移入终端区西南角后,仿佛被注入了能量,在短短十几分钟内急剧增强、扩大,颜色从黄变红,甚至出现了代表冰雹可能性的紫色镶边。更麻烦的是,这片强雷暴云正好卡在了两条主要进港航路的汇合点附近。

几乎同时,无线电里炸开了锅。

“浦东塔台,南方3306,我们正进入强烈颠簸区!请求立即改变高度和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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