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残响(1/2)
最先回归的,是声音。
或者说,是声音的残骸、扭曲的回响、以及绝对的寂静之间,那令人耳鸣的、巨大的、对比落差。
前一瞬,世界还浸泡在震耳欲聋的能量爆鸣、结构坍塌的轰响、以及“观测者”系统尖啸警报交织成的、毁灭的交响曲之中。那声音如此狂暴,如此充盈,几乎要撑破耳膜,碾碎意识,将存在本身都撕扯成碎屑。
下一瞬,一切声音骤然消失。
不是渐渐平息,是戛然而止。仿佛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按下了宇宙的静音键。
绝对的、真空般的、压迫性的寂静,瞬间取代了一切。这寂静如此深沉,如此厚重,以至于顾微微残破的听觉神经在失去巨大轰鸣刺激的瞬间,产生了剧烈的、生理性的反向嘶鸣。那不是声音,是听觉系统自身的哀嚎,尖锐、高频、持续不断,在她头颅内部疯狂回荡,与外界那绝对的死寂形成诡异的、令人眩晕的二重奏。
紧随寂静之后回归的,是触觉。
更确切地说,是触觉所传达的、身体正在承受的、彻底的、毁灭性的状态。
她脸朝下,半侧着,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扭曲的姿态,嵌在冰冷、粗糙、布满碎石和尖锐金属碎屑的地面上。每一次试图呼吸——哪怕是最微弱的气流吸入——都牵扯着全身每一处骨骼、每一束肌肉、每一条神经,爆发出连锁的、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右侧身体,从肩胛到胯骨,再到那条早已废掉的右腿,传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的钝痛,中间夹杂着无数尖锐的刺痛点,仿佛有无数碎玻璃和锈铁片,随着她身体的微小颤动,在她皮肉深处缓慢地研磨、切割。
左臂压在身下,传来针刺般的麻痹和更深的钝痛。右臂无力地摊开在身侧,手指能勉强感觉到地面上厚厚的、冰冷粘腻的灰尘,以及某些更湿滑、带着铁锈和……可能是她自己血液的、半凝固的液体。
她尝试动弹一下手指。这个最简单的意图,从残破的意识深处发出指令,传递到神经末梢,却像穿越了粘稠的沥青,缓慢、艰难,且消耗巨大。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颤动,然后是无力的瘫软。身体的其他部分,更是如同不属于她,沉重、冰冷、麻木,除了连绵不绝的痛苦反馈,几乎没有任何“可操控”的感觉。
然后,是嗅觉。
浓烈的、刺鼻的、混合了无数种不祥气味的空气,粗暴地涌入她干裂出血的鼻腔和喉咙。
首先是臭氧,那种高压放电后的特殊辛辣气味,浓郁得化不开,刺激得她喉咙一阵痉挛性的干咳,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有身体更剧烈的疼痛作为回应。
混杂其中的是尘土,不是普通的浮尘,而是建筑材料(混凝土、石膏、砖石)被巨大力量粉碎、汽化后又重新凝结沉降的、极其细微、带着刺喉感的粉尘。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一把粗糙的砂砾。
还有焦糊味,各种物质被高温瞬间碳化的气味——可能是电线绝缘皮,可能是某些合成材料,也可能是……有机组织。这味道让她的胃部一阵翻搅,带来更深的恶心和虚弱。
更深处,是金属熔融又急速冷却后的、带着奇异甜腥的铁锈与氧化物混合气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略的、类似血肉烧灼后的、蛋白质变性的、令人作呕的焦臭。
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毁灭现场”特征的、令人窒息的环境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刚刚发生、以及此刻身处的、是何等境地。
视觉,是最后,也是最模糊、最不稳定回归的感官。
她勉强睁开一丝眼缝。右眼似乎被血块和灰尘糊住了,只能感受到一片深红粘腻的阻隔。左眼的情况稍好,但视线也异常模糊、晃动,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波动、布满裂纹的毛玻璃。
首先映入模糊视野的,是距离她脸颊不到二十厘米的地面。厚厚的灰色粉尘覆盖了一切,其间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棱角狰狞的混凝土碎块、扭曲变形的金属片、烧得焦黑的电线残骸、以及一些完全无法辨认的、融化后又凝固的怪异物质。粉尘还在从上方不断簌簌落下,在死寂的空气中画出缓慢的轨迹。
她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脖颈和眼球,试图扩大视野范围。
这个微小的动作,带来了颈部和背部肌肉撕裂般的剧痛,以及一阵天旋地转的强烈眩晕。她几乎又要晕过去,死死咬住牙关(尽管牙齿也在打颤),用意志对抗着身体的崩溃。
模糊晃动的视野,艰难地扫过周围。
她似乎被抛飞了相当一段距离,此刻躺在仓库更深处,靠近一面布满裂纹、墙皮大片剥落的墙壁附近。原先她和陆沉舟躺着的那片相对“干净”的区域,已经看不见了,被弥漫的烟尘和散落的废墟碎块所阻隔。
仓库内部的光线变得更加晦暗、混乱。高处的气窗似乎有部分被坍塌物或烟尘进一步遮蔽,透入的光线稀薄而浑浊。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在微弱光线下缓缓沉浮的、极其细微的粉尘颗粒,如同悬浮在死水中的、死亡的微生物。
一些之前隐藏在暗处的结构暴露了出来——断裂的钢筋如同狰狞的肋骨刺出墙体;扭曲的通风管道耷拉下来,断口处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弱的电火花(那是“观测者”系统部分线路受损的痕迹);更远处,那些覆盖着帆布的“包裹”,似乎有几个被冲击波掀翻或撕裂,露出了下面……顾微微不敢细看,也无力细看,只隐约瞥见一些深色的、形状不规则的轮廓,以及更加浓烈的、难以形容的陈旧腐败气味混合着新鲜尘埃飘来。
整个仓库空间,仿佛经历了一场微型地震,又像是被巨兽的利爪从内部狠狠撕扯过一遍。虽然主体结构尚未完全崩塌,但到处都是裂痕、凹陷、裸露的金属和散落的碎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毁灭与不稳定气息。
寂静,依旧是这片破碎空间的主旋律。只有她自己粗重、艰难、带着血沫音的喘息,以及身体内部因剧痛而产生的、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栗和呜咽,是这死寂中唯一的、微弱的、生命的噪音。
然后,她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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