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梵音渡魂,正邪难分(1/2)
第一节 正邪之辩
桃木剑破空,带着一股灼热的阳刚之气,如一道金色的闪电,直刺“李幺妹”眉心。
那并非凡铁,而是百年桃木心,由道门高人开光,日夜以符咒温养,专克阴邪。剑尖所指,连空气都似乎被灼烧,发出“滋滋”的轻响。在李家人的眼中,这一剑,仿佛能刺破苍穹,荡尽一切妖魔鬼怪。
招娣和来弟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瘫倒在地。铁柱三兄弟虽然也心惊胆战,但骨子里的血性让他们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前,却被那股凌厉的剑气逼得连连后退,根本无法靠近。
李老根更是目眦欲裂,他想嘶吼,想扑过去护住女儿,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致命的金光,在女儿那小小的、稚嫩的脸庞前,不断放大。
然而,“李幺妹”依旧纹丝不动。
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就在那桃木剑的剑尖即将触及其肌肤的瞬间,她缓缓地、轻轻地,抬起了右手。
那是一只孩童的手,小得可怜,皮肤白皙,指节纤细。可就是这样一只手,在李家人的眼中,却仿佛托起了一整片天空。
她没有去挡,也没有去格。
只是用两根白嫩的手指——食指与中指,并拢如莲,轻描淡写地,朝着那势不可挡的剑尖,迎了上去。
“痴儿,回头是岸。”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古老而空灵的梵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剑尖的呼啸,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铛——!”
一声清脆至极的金铁交鸣之声,在院子里炸开!
那声音,不像是木头与血肉之躯的碰撞,更像是两柄神兵利器悍然相击,激起的音波甚至让院墙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李老根等人惊骇地看到,那柄闪烁着金光、势要除魔卫道的桃木剑,竟被“李幺妹”那两根小小的手指,稳稳地夹住了!
剑尖距离她的眉心,不过半寸。那灼热的剑气,吹动了她额前的刘海,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道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感觉自己的桃木剑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夹住,一股浑厚、浩瀚、却又带着无尽慈悲的力量,从那两根小小的手指上传来,顺着剑身,直冲他的手臂。
那不是阴邪的鬼力,不是霸道的魔功。那力量,温润如玉,却又浩瀚如海。它没有攻击性,却让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道法、一切修为,在这股力量面前,都如同孩童的玩具,渺小而可笑。
“这……这不可能!”道士失声惊呼,他手腕猛地发力,想要将桃木剑抽回,可那剑却像是被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他额头上冷汗涔涔,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童”。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孩童的天真,没有妖邪的狠戾,没有鬼魅的怨毒。
那是一双……佛眼。
左眼悲悯众生,右眼洞悉轮回。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的一切心思,一切过往,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他那点引以为傲的道行,那点自以为是的正义,在这双眼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狂妄。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道士的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李幺妹”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孩童的清脆,但那份空灵与威严却未减分毫,“你以除魔为名,行杀戮之实。你所斩之‘魔’,可曾问过他们,为何为魔?你所卫之‘道’,可曾想过,是否为正道?”
“一派胡言!”道士色厉内荏地喝道,“人鬼殊途,阴阳两隔!邪祟附身,乱我人间纲常,便是大恶!我奉天师法旨,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替天行道?”“李幺妹”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天若有好生之德,又何来那么多冤魂不散?道有清净无为,又何来那么多杀伐决断?你口口声声替天行道,不过是满足你自己的斩妖除魔之念,壮大你自己的修行罢了。这,是私欲,非天道。”
她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道士的心头。
道士的道心,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他自幼在龙虎山学道,斩过狐妖,灭过水鬼,收过恶灵,一生所行,皆以“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为信条。他从未怀疑过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可眼前这个“妖孽”,却一语道破了他内心深处那点不愿承认的隐秘——每一次成功收服邪祟,他确实能感受到修为的增长,确实能享受到那种掌控生死的快感。
这难道……不是正道吗?
“妖言惑众!看我三昧真火!”道士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
“嗡——!”
桃木剑上的金光大盛,一股灼热到极致的气息爆发开来,竟是要强行催动剑上的符咒,引爆三昧真火,与“李幺妹”同归于尽!
“不好!”李老根惊呼一声,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然而,“李幺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悲悯的神情。
她夹着剑尖的手指,轻轻一捻。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那柄百年桃木剑,那柄被道士视若性命、灌注了无数心血的法器,竟从剑尖开始,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不过眨眼之间,整柄桃木剑便布满了裂痕。
“砰!”
一声闷响,桃木剑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碎片,四散飞溅。那股即将爆发三昧真火的力量,也被这股奇异的、至柔至刚的力量,于无形中化解。
道士如遭雷击,整个人被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院外的泥地上,喷出一口鲜血。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自己手中只剩下半截的木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
他的法器,他的道行,他一生的骄傲,就这么……被一个七岁女童,用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毁了。
“现在,你还要替天行道吗?”“李幺妹”缓缓放下手,一步步向他走去。
她的步伐很慢,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道士的心脏上。道士看着她走来,感受着她身上那股浩瀚如海却又慈悲如水的气息,心中涌起的,不再是愤怒,而是……恐惧。
一种对未知、对更高层次存在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你……你别过来!”道士挣扎着向后退,声音颤抖,“你……你究竟是佛是魔?!”
“佛魔只在一念之间,我非佛,亦非魔。”“李幺妹”在他面前站定,小小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我只是一个……渡人之人。”
她蹲下身,与瘫坐在地的道士平视。
“你修行不易,却因一念之差,险些误入歧途。今日毁你法器,是为你断了这杀伐之念。回去吧,好好想想,何为道,何为众生。”
说完,她伸出小小的手,轻轻地在道士的眉心一点。
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涌入道士的体内,抚平了他翻涌的气血,也安抚了他那颗惊恐万状的心。
道士浑身一震,呆呆地看着她。
他看到,在那双清澈如星辰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是一个狼狈不堪、道心破碎的自己。而在那双眼睛的深处,他仿佛看到了无尽的轮回,看到了众生的生老病死,看到了苦海无边,也看到了……那朵金色的莲花。
他猛地醒悟过来。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斩妖除魔,却从未想过,那些“妖魔”,或许也曾是和他一样,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生灵。他所信奉的“道”,或许只是“道”的表象,而非其真意。
“贫道……知错了。”道士对着“李幺妹”,深深地、深深地,叩下了一个头。这一拜,不是拜妖,不是拜神,而是拜那点醒了他愚昧的“道”。
“李幺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道士缓缓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转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将那半截断剑插入腰间,失魂落魄地,朝着村外走去。他的背影,萧索而落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老根、招娣、铁柱……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手指夹断法器,言语击溃道心,悲悯化解杀伐……
这哪里是邪祟附身?这分明就是……就是传说中,菩萨显灵!
可菩萨,会是一个七岁的女娃吗?
“李幺妹”转过身,重新走回院子。她脸上的威严和冷厉已经褪去,又变回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她走到李老根面前,仰起小脸,脸上带着些许担忧。
“爹,你没事吧?吓到你了?”
李老根看着女儿,看着她那清澈无邪的眼睛,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伸出手,想要像刚才那样摸摸她的头,可手抬到一半,却又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怕了。
不是怕女儿会伤害他,而是怕……自己这双沾满泥土、粗糙不堪的手,会玷污了眼前这个……神圣的存在。
“我……我没事。”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那就好。”“李幺妹”松了口气,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背篓,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说:“二姐,我们快把鸡处理了,中午就吃!我肚子饿了!”
她那轻松的语气,与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对决形成了无比诡异的对比。
招娣和来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迷茫和敬畏。她们默默地走上前,接过背篓,走向灶房。这一次,她们看“李幺妹”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里面,有亲情,但更多的是一种……仰望。
铁柱三兄弟也回过神来,他们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心中翻江倒海。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在保护家人,可直到今天他们才发现,真正需要被保护的,或许是他们自己。而那个一直被他们视为“怪物”的妹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守护神。
李老根缓缓地走到院墙边,靠着墙滑坐下来。他掏出旱烟袋,却忘了装烟丝,只是呆呆地拿着,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
他的世界观,在短短几天内,被一次又一次地粉碎、重组。
他不知道女儿到底是什么。
是菩萨?是神仙?还是某种更古老、更神秘的存在?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无法用“父亲”的身份,去看待这个女儿了。
在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道……凡人与神明之间的鸿沟。
第二节 阴债之偿
道士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柳林岭掀起了滔天巨浪。
虽然道士失魂落魄地走了,但他来过李家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半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一时间,李家小院成了全村的焦点。
村民们聚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对着李家的方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龙虎山来的天师,拿着桃木剑去李家收妖了!”
“真的假的?结果呢?那李家的幺妹,是不是被收了?”
“收什么呀!我听三柱子他娘说,那天师被那女娃两根手指头,就把桃木剑给夹断了!跟夹根柴火似的!”
“我的天!那……那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反正啊,以后离李家远点,邪门得很!”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村子里蔓延。曾经还只是对李幺妹个人的恐惧,现在,已经演变成了对整个李家的孤立和排斥。人们看李家人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异样的疏远和戒备。
李老根去井里打水,平日里爱说笑的婶子,看到他就像见了鬼一样,远远地绕开了。招娣去地里摘菜,旁边田里干活的村民,也都默默地走开了,仿佛她身上带着什么瘟疫。
整个李家,被无形地隔绝了起来,成了一座孤岛。
对于这一切,李家的人,尤其是李老根,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压力。另一方面,他们心中又隐隐升起些许……自豪。
是的,自豪。
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妹妹,那个被所有人视为“怪物”的孩子,竟然连龙虎山的天师都奈何她不得。这份“能耐”,让他们在恐惧之余,又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底气。
只是这份底气,在面对“李幺妹”时,又会立刻化为深深的敬畏和距离感。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和压抑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李幺妹”依旧每天上山,带回各种野味和野菜,让李家的伙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她依旧在晚饭时,多摆一副碗筷,喂食那个看不见的“货郎”。
李家人对此,已经从最初的惊恐,变成了麻木,最后,甚至习以为常。
他们开始学着不去看,不去想,不去问。只要那个“东西”不害人,只要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由它去吧。
然而,他们不知道,有些债,不是不还,时候未到。
这天傍晚,李老根从地里回来,刚进院子,就看到“李幺妹”站在院子中央,神情凝重地看着院外。
她的背篓放在脚边,里面是半篓新鲜的野菜,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轻松和喜悦。
“幺妹,怎么了?”李老根心中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幺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爹,有客人来了。”
“客人?”李老根一愣。自从道士来过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踏进李家的门槛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哭喊声。
“李老根!你给我滚出来!”
“你还我儿命来!”
李老根脸色大变,急忙冲到院门口。只见院外,黑压压地围了一群人,为首的,是村里的王大娘。
王大娘的儿子王二狗,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三天前和人打架,被人一拳打在太阳穴上,当场就断了气。官府验过尸,说是打架失手,凶手已经抓了,这事就算了了。
可此刻,王大娘却披头散发,双眼通红,像一头疯了的母狮,指着李老根的鼻子破口大骂。
“李老根!你这个天杀的!就是你家那个妖孽!就是你家那个克星!是她害死了我家二狗!”
李老根又惊又怒:“王大娘!你胡说八道什么!二狗的事,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王大娘尖叫道,“二狗死的前一天,是不是从你家门口路过?是不是看到了你家那个妖孽?!从那天起,他就魂不守舍,晚上说胡话,说有个小女鬼一直跟着他!今天,他就这么没了!是你家那个妖孽,勾走了他的魂!是她害死了他!”
这番话,如同在人群中投下了一颗炸弹。
村民们顿时议论纷纷,脸上露出了惊恐和认同的神色。
“是啊,我想起来了,二狗前几天是说过,看见李家幺妹,眼睛直勾勾的,像是丢了魂。”
“我就说嘛!那女娃邪门得很!肯定是她!”
“李老根,你把那个妖孽交出来!不然我们就去报官,说你们家养鬼害人!”
恐惧和愤怒,让村民们失去了理智。他们需要一个宣泄口,需要一个替罪羊,来解释他们无法理解的死亡。而李家,那个早已被孤立的“异类”,无疑是最好的目标。
“你们……你们血口喷人!”招娣和来弟冲了出来,又气又急,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铁柱三兄弟也抄起了院里的劈柴斧,怒视着院外的村民,眼中满是血丝。
“都给我住口!”
一声清冷的、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喝声,从院内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幺妹”缓缓地从院里走了出来。她站在李老根的身前,小小的身躯,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她看着状若疯魔的王大娘,看着那些义愤填膺的村民,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
“王二狗,不是我害的。”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妖孽!你还敢狡辩!”王大娘嘶吼着,就要冲上来。
“李幺妹”只是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平静如水,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王大娘冲到一半的身体,猛地僵住了,她看着“李幺妹”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脸上的疯狂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
“你……你……”她指着“李幺妹”,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幺妹”没有再理她,而是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村民。
“你们想知道,王二狗是怎么死的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不是死于那一拳。”她缓缓说道,“那一拳,只是让他提前倒下而已。”
“他真正死于……心魔。”
“心魔?”村民们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李幺妹”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世界。
“三天前,王二狗路过我家门口,确实看到了我。但他看到的,不是‘我’。”
她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他看到的,是他三年前,在山里失足摔死的那个相好。那个姑娘,怀着他三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件事,是村里一个公开的秘密,但大家平时都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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