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血染的笔尖(1/2)

第一节:镜中之鬼

晨曦的微光,如同稀释过的牛奶,艰难地穿透青溪镇上空厚重的阴云。它没有带来温暖,反而让镇子里的一切都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灰败的底色。石板路是湿的,不知是夜露还是未干的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与腐朽混合的气味,像是昨夜那场噩梦的余韵。

刘告天家的院门紧闭。堂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湘雅用浸过清水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地面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她自己的血,也是那个无辜寡妇的血。每擦一下,她的心就跟着抽搐一下。她能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怨气如同无形的荆棘,缠绕着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让本该充满生机的早晨,变得比深夜还要寒冷。

刘告天坐在八仙桌旁,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像。他的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被苏湘雅用草药和绷带仔细包扎好,但绷带下的剧痛,远不及他内心的万分之一。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废弃的老戏台,看到了那个戴着无面面具、缓缓倒下的女人。

“执笔者”……

这个名号,像一根烧红的铁钉,钉入了他的灵魂。他拒绝了,他用自残的方式,用最惨烈的疼痛,暂时击退了笔记的诱惑。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那本笔记,那个与青溪镇地脉相连的怪物,已经与他建立了一种血腥的契约。它就在他的怀里,隔着衣料,他能感觉到它冰冷的、如同皮肤般的质感,以及那微弱却执着的搏动。

它在等。等他崩溃,等他屈服,等他心甘情愿地拿起那支以生命为墨的笔。

“爸爸……”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刘念雅站在房门口,小小的身子缩在门框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她的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小脸苍白,显然一夜未眠。她看着刘告天,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担忧与陌生的情绪。

刘告天浑身一震,仿佛被女儿的叫声从冰封的深渊中唤醒了一丝神智。他缓缓转过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念念……醒了?爸爸……爸爸在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刘念雅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进他的怀里。她只是站在那里,小手紧紧地攥着衣角,迟疑地问:“爸爸,你……还是你吗?”

一句话,问得刘告天心如刀绞。

他看着女儿眼中那丝疏离,一股巨大的悲哀淹没了他。他不仅是那个无辜女人的“凶手”,在女儿眼中,他也正在变成一个陌生的、可怕的存在。

“我当然是爸爸。”他强忍着喉头的哽咽,向女儿伸出手,“念念,过来,让爸爸看看。”

刘念雅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小步,慢慢地走了过去。但她没有靠近,只是在离桌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书……它还在对你说话吗?”她小声问,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刘告天怀中的笔记。

刘告天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它现在很安静。但它……就在我心里。”

就在这时,苏湘雅擦完了最后一丝血迹,站起身来,脸色凝重地走到桌边。“告天,我们必须谈谈。那个女人……镇东头的周寡妇,她的尸体会被发现。到时候,我们该怎么解释?”

刘告天沉默了。是啊,人死了,死在了他的刀下。青溪镇就这么大,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周寡妇的尸体被发现,全镇都会陷入恐慌。而他,这个曾经的“守护者”,瞬间就会变成头号嫌疑人。他该如何解释?说是一本会吃人的笔记陷害了他?谁会信?

“我……我去自首。”刘告天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这是他作为一个凡人,一个有良知的人,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他杀了人,就该偿命。

“不行!”苏湘雅立刻反驳,“你去了自首,就正中了那东西的下怀!它就是要让你被负罪感和世俗的规则束缚,让你彻底孤立无援,到时候,它就能轻易地吞噬你!而且,你去了,念念怎么办?我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刘告天猛地一拍桌子,积压的愤怒与绝望瞬间爆发,“难道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吗?任由一个无辜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的吼声让刘念雅吓得浑身一颤。

苏湘雅看着状若疯狂的刘告天,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语气却依旧坚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不能用常理来处理这件事。从我们翻开笔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在‘常理’的范畴里了。我们必须找到真相,找到那个……真正操纵这一切的‘存在’,而不是用我们自己的命去填这个无底洞!”

“真相?真相是什么?!”刘告天指着怀里的笔记,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真相就是,我成了它的‘执笔者’,我亲手杀了人!而它,现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等着看我接下来的笑话!”

他的情绪激动,怀中的笔记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绪波动,封面上的纹路微微亮起,透出一股温热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刘告天立刻察觉到了,他死死地按住笔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失控,他不能再给那东西任何可乘之机。

“对不起……”他颓然地垂下头,“我……我失控了。”

苏湘雅叹了口气,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我明白。但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我们是一个整体,你、我、还有念念,我们三个,必须一起面对。”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让刘告天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温度。他抬起头,看着苏湘雅眼中那份不含杂质的信任与支持,又看了看不远处同样担忧地看着他的女儿,心中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渐渐平息了下去。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

“好。”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们不自首。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湘雅,你用你的能力,能追踪到昨晚那些黑影的来源吗?它们是从笔记里出来的,但总该有个‘出口’。”

苏湘雅摇了摇头:“那些是纯粹的怨念,没有实体,我追踪不到。但是……昨晚那个仪式,那个把周寡妇变成‘人偶’的仪式,它需要实体道具,需要特定的地点。那个后台,就是它的‘祭坛’。或许,我们能从那里找到线索。”

“祭坛……”刘告天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好,我们再去一次老戏台。天亮了,也许能发现一些昨晚没注意到的东西。”

“我也要去。”刘念雅突然开口,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不行!”刘告天和苏湘雅同时拒绝。

“你们需要我。”刘念雅看着他们,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书……它对我没有恶意。我能感觉到它的‘情绪’,能帮你们避开危险。昨晚,是它指引我们找到了周阿姨。现在,它也许能指引我们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

刘告天和苏湘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刘念雅说得对,她现在似乎是唯一能与笔记进行某种程度“沟通”的人,没有她,他们就像两个瞎子,在黑暗中乱撞。

“好。”刘告天最终妥协了,“但你必须答应我,时刻跟在我们身边,绝对不许乱跑,不许再碰那本笔记,听到了吗?”

“嗯。”刘念雅乖巧地点了点头。

三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准备再次出发。刘告天将那本笔记用厚厚的布包裹起来,紧紧地贴身存放,仿佛在囚禁一头猛兽。他知道,这东西不能离身,一旦离身,它可能会立刻去寻找下一个“执笔者”,造成更大的灾难。他必须亲自看着它。

当他们再次推开院门时,外面的景象让他们心头一凛。

镇子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镇民在走动。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他们不像往常一样打招呼,聊家常,而是步履匆匆,眼神躲闪,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警惕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恐慌。

更诡异的是,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样东西——一面镜子。

有的是小巧的铜镜,有的是家里梳妆台上的玻璃镜,甚至有人只是拿着一块能反光的碎瓦片。他们一边走,一边紧张地用镜子的反光,照向自己身后的影子,照向身旁的黑暗角落,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苏湘雅皱起了眉头。

刘告天拉住一个路过的、神色慌张的年轻人,问道:“小六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拿镜子照什么?”

那年轻人叫小六子,是镇上的一个货郎。他看到刘告天,像是看到了救星,但又带着一丝畏惧。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告天叔,你不知道?出大事了!镇上……镇上闹鬼了!”

“闹鬼?什么鬼?”

“是……是影子鬼!”小六子的声音都在发抖,“昨天晚上,好几个人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活了!它不再是跟着人动了,而是会自己动!有人说,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墙上,对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还有人说,他睡着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影子想从身上爬走!”

刘告天和苏湘雅的心,同时沉了下去。

影子鬼……

他们立刻想起了笔记中闪过的那个画面——那个古代长袍人,在获得力量后,他的影子从脚下剥离,融入了黑暗。

难道,那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交易”?而现在,这种“交易”的副作用,开始在青溪镇蔓延了?

“那……拿镜子有什么用?”刘告天强作镇定地问。

“是……是张秀才家传下来的法子!”小六子急切地说,“张秀才失踪前,曾跟人说过,古书上有记载,影子鬼最怕‘真形’,怕看到自己本来的样子!用镜子照它,就能让它现出原形,不敢作祟!”

张秀才……那个失踪的祭品之一。

刘告天和苏湘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笔记不仅吞噬了祭品,它还将“交易”的残渣,那些被剥离的、扭曲的影子,释放到了镇子里,制造恐慌。它在“投喂”整个镇子的恐惧!

“那……有用吗?”苏湘雅追问。

小六子脸色一白,摇了摇头:“没……没用。我照了一早上了,我的影子……还是我的影子。但是……但是李屠夫家就不一样了!”

“李屠夫?那个失踪的屠夫?”

“对!就是他家!”小六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恐惧,“他老婆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发现李屠夫的影子,还留在墙上!就印在他平时站着剁肉的那面墙上!人已经不见了,但那个影子,还在!一动不动,就像……就像一张人皮!现在他家门口围满了人,谁也不敢靠近!”

刘告天的大脑“嗡”的一声。

李屠夫的影子,被留在了墙上。

这和那个古代长袍人的遭遇,一模一样!他完成了交易,付出了自己的“影子”作为代价。

而现在,这个代价,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恐怖的方式,呈现在了所有镇民的面前。

恐慌,正在发酵。

“告天叔,湘雅姑,你们是镇上有本事的人,你们可得想想办法啊!”小六子哀求道,“再这样下去,我们镇子就要完了!”

说完,他不敢再多待,拿着镜子,匆匆地跑远了。

刘告天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终于明白了笔记的险恶用心。它不仅要击溃他,更要摧毁整个青溪镇。它通过制造一个个无法解释的恐怖事件,将镇民们拖入恐惧的深渊。而恐惧,是它最好的养料。当整个镇子都充满恐惧时,它就能完成某种更庞大的、更恐怖的“仪式”。

“我们……必须去李屠夫家看看。”刘告天咬着牙说。

李屠夫家就在镇子的中心,离刘告天家不远。他们还没走到,就看到了那栋屋子外围着一圈又一圈的镇民。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脸上写满了惊惧,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扇敞开的院门。

人群看到刘告天和苏湘雅走来,自动地分开了一条路。他们的目光复杂,有期盼,有怀疑,也有畏惧。在他们眼中,刘告天这个曾经的守护者,如今也变得不可信起来。毕竟,怪事是从他“夺回”那本笔记之后,才愈演愈烈的。

刘告天无视了那些目光,带着苏湘雅和刘念雅,径直走进了李屠夫的院子。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苍蝇在嗡嗡作响。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肉铺的腥膻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们走进了屋子。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几条板凳。而正对着门的,是那面用来剁肉的、被油污浸得发黑的墙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面墙上。

那里,有一个清晰的、黑色的“人影”。

它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轮廓,保持着一种微躬着身子、高高举起屠刀的姿势。它不是画上去的,更像是……像是人的影子被强行“烙印”在了墙上,融入了墙体的每一丝纹理。它黑得纯粹,没有任何反光,仿佛一个通往无尽深渊的洞口。

刘告天和苏湘雅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能感觉到,一股冰冷、死寂、充满了怨毒的气息,正从那个“影子”里散发出来。

这就是被剥离的“存在”的残骸。

“爸爸……”刘念雅小声说,她躲在刘告天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它……它在哭。”

哭?

刘告天和苏湘雅一愣。他们仔细去听,那“影子”里没有任何声音。但刘念雅说得那么肯定,以她与笔记的奇特联系,她听到的,或许是常人无法感知的“声音”。

“它很痛苦,很害怕。”刘念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想回家,但是……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刘念雅的话,让刘告天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看着那个被定格在墙上的、绝望的影子,心中的愤怒与杀意再次升腾。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交易”了,这是活生生的、残忍的“囚禁”!笔记夺走了他们的“存在”,将他们变成了永恒的、痛苦的囚徒!

“必须想办法……把它解放出来。”苏湘雅沉声说。她知道,让这个影子留在这里,只会持续地散发怨气,加剧镇上的恐慌。

她走上前,伸出手指,一缕淡金色的菩提真气再次溢出,试图去净化那股怨气。

然而,就在她的真气即将触碰到墙面上那个影子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个原本静止不动的黑色影子,突然“动”了!

它那高高举起的“手臂”,猛地转向了苏湘雅!那扁平的、二维的轮廓,仿佛要从墙上“挣脱”出来,变成一个立体的、活生生的怪物!

“小心!”刘告天大吼一声,一把将苏湘雅拉了回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个影子的“头部”,裂开了一道缝隙,如同一个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嘴。

然后,一道漆黑如墨的“液体”,从那道缝隙中喷射而出,直奔离它最近的刘念雅!

那道黑液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带着一股腐蚀一切的阴邪之气!

刘告天瞳孔猛缩,他想也不想,直接将刘念雅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地挡住了那道黑液!

“滋啦——”

一声如同滚油浇在雪地上的刺耳声响起。

刘告天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被烙铁烫穿。他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没有叫出声来。

苏湘雅惊骇地看到,刘告天背后的衣服,瞬间被腐蚀出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的皮肉。而那片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坏死,仿佛被一种剧毒的墨汁污染了!

“告天!”她失声惊呼。

“我没事!”刘告天从地上爬起来,将吓傻了的刘念雅护在身后,他回头看着墙上的影子,眼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那个影子,在喷出那道黑液后,又恢复了静止的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但刘告天知道,它是在警告他们。

“它……它认出我了。”刘告天声音沙哑地说,“它感觉到,我身上有‘书’的气息。它把我当成了……同类,或者说,是它的‘主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一个镇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极致的恐惧,指着外面,语无伦次地大喊:

“鬼!鬼啊!镜子……镜子里的鬼出来了!”

刘告天和苏湘雅心中一凛,立刻冲出屋子。

他们看到,院子外的人群已经乱作一团。一个中年女人瘫倒在地,手指着地上的一面破碎的镜子,惊恐地尖叫。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那面镜子虽然碎了,但最大的一块碎片上,却映照出了一个诡异的景象。

镜子里,并没有那个中年女人的倒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人形黑影。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漆黑的轮廓,但它的动作,却与那个中年女人一模一样。女人瘫在地上,它也瘫在地上;女人惊恐地指着镜子,它也惊恐地指着镜子。

仿佛,镜子里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她。而现实中的她,只是一个虚假的投影。

“我的脸……我的脸呢!”女人看着镜子里那个没有五官的黑影,彻底崩溃了,她疯狂地用手去抓自己的脸,仿佛想确认自己是否还存在。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们下意识地,纷纷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镜子,照向自己。

“啊!”

“我的影子……我的影子在笑!”

“镜子里的我……不是我!”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镜子里,映照出的,不再是他们自己。有的是一个狞笑的怪物,有的是一个空洞的黑影,有的……甚至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引爆了!

整个青溪镇,在这一刻,变成了人间地狱。镇民们扔掉镜子,惊恐地尖叫着,四散奔逃。他们看着彼此,眼神里充满了猜忌和恐惧。他们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邻居,还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刘告天站在混乱的中央,看着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心如刀绞。

他知道,这是笔记的又一步棋。它不仅要让他们恐惧,更要让他们互相猜忌,彼此为敌。当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崩塌时,这个镇子,就真的死了。

“爸爸……”刘念雅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带着一丝哭腔。

刘告天低下头,看到女儿正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周围的景象。

“书……它在笑。”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它说,这场戏,很好看。”

刘告天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惊慌失措的镇民,扫过那个烙在墙上的绝望影子,扫过地上那面映照出恐怖的镜子碎片。

他的眼神,在极度的愤怒与痛苦之后,渐渐变得冰冷,变得锐利。

他终于明白了。

逃避,自责,这些都没用。这本笔记,就是一个以制造绝望为乐的恶魔。你越是绝望,它就越是兴奋。

想要战胜它,就不能按它的规则来。

“湘雅,”他转过头,看着同样脸色惨白的苏湘雅,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带念念回家。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告天,你要做什么?”苏湘雅不安地问。

刘告天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从怀里,取出了那本被布包裹着的笔记。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层一层地,解开了包裹的布。

那本古朴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笔记,再次暴露在阳光之下。

阳光照在它的封面上,却没有让它显得神圣,反而让那深褐色的皮质,显得更加像干涸的血痂。

“你说的对。”刘告天看着笔记,像是在对苏湘雅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不在‘常理’的范畴里了。”

“既然如此……”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那就用它的规则,来跟它玩一玩。”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无视了苏湘雅的惊呼,将手掌,狠狠地按在了笔记的封面上!

“执笔者,是吗?”

他的声音,在混乱的尖叫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好。”

“我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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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墨色之名

“我当!”

刘告天的声音,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尖叫与哭喊。那些四散奔逃的镇民,动作不由自主地一顿,纷纷惊疑不定地望向这个站在混乱中心的男人。

他们看到,刘告天将手掌按在了那本传说中的“妖书”上。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痛苦与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自毁的、冰冷的决然。

“告天!不要!”苏湘雅的脸上血色尽褪,她想要冲上前去阻止,却被刘告天身上突然爆发出的气息逼退了三步。

那是一种混合着青色正气与血色邪气的、极其不稳定的力量。它像一团狂暴的火焰,在刘告天的周身燃烧,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忽明忽暗的光晕之中。

“爸爸!”刘念雅也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可怕,她吓得小脸煞白,泪水夺眶而出。

然而,刘告天对这一切都恍若未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与笔记接触的那只手掌上。

当他的掌心与那温润如皮肤的封面完全贴合的瞬间,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流,夹杂着无数怨毒的、喜悦的、嘲弄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欢迎……回归……‘执笔者’。”

那个由无数声音重叠而成的冰冷意识,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它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狂喜与贪婪。它等到了,它终于等到了这只猎物的主动屈服。

“你……终于明白了。抗拒,是多么的无趣。顺从,才能获得……一切。”

刘告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如雨般落下。他的意识,仿佛被拖入了一个由无数记忆碎片构成的、光怪陆离的海洋。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比青溪镇更古老、更庞大的世界。他看到了无数个像“书”一样的存在,它们寄生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文明之中,被不同的文明赋予不同的名字——“阿卡西记录”、“命运之书”、“万象天书”……它们是历史的记录者,也是命运的编织者。

他看到了“书”的诞生。它并非实体,而是从一个古老文明的集体潜意识中,从他们对于“记录”和“预言”的极致渴望中,孕育而生的“概念集合体”。它以因果为食,以命运为枝干,生长了无数个纪元。

然后,他看到了青溪镇的“龙脉”。那并非简单的地脉,而是一个微缩的、与世界之根相连的“奇点”。这个“奇点”,在一次远古的祭祀中,意外地与“书”的某个“枝干”发生了纠缠。于是,“书”的一粒“种子”,便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与青溪镇的命运,彻底绑定在了一起。

它成了青溪镇的“地脉之癌”,一个无法被剥离的共生体。

他看到了历代与“书”接触的人。那些“执笔者”,有的获得了通天的力量,成为了被万人敬仰的先知;有的则被“书”吞噬,变成了滋养它的养料。他们的人生,他们的选择,他们的结局,都如同书页上的文字,被清晰地记录下来。

最后,他看到了他自己。

从他出生,到他第一次拿起法器,到他遇见苏湘雅,到刘念雅的降生……他的一生,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他甚至看到了一些他从未经历过的“未来”——他倒在血泊中,被无数黑影吞噬;他手持血笔,书写着镇民的命运,成为一个冷酷的独裁者;他抱着女儿的尸体,在废墟中发出绝望的咆哮……

无数种可能的“命运”,如同万花筒般在他眼前旋转。

“看到了吗?‘执笔者’。”那个声音充满了诱惑,“这些,都是‘真实’。你可以选择其中任何一种,甚至……可以书写出全新的篇章。你可以让周寡妇复活,可以让李屠夫的影子回归,可以让这个镇子,恢复你想要的‘宁静’。”

“只要你……拿起‘笔’。”

笔记的封面,在刘告天的掌心下,变得滚烫。那血色的纹路再次亮起,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试图将他的整个身体都染成血色。

刘告天的意识,在信息的洪流中几乎要被冲垮。他的“正道”之心,他的“斩妖除魔”的信念,在这些宏大而残酷的“真实”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他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不……”

在即将被彻底同化的前一刻,一声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灯塔,照亮了他即将沉沦的意识。

“爸爸……回来……”

是念念。

刘告天的猛然一颤。他强行从那无穷无尽的信息中,剥离出一丝神智,将目光投向了现实世界。

他看到,苏湘雅正紧紧地抱着刘念雅,用自己颤抖的身体护着她。而刘念雅,正从苏湘雅的臂弯里,探出小脑袋,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陌生,只有最纯粹的、最原始的、对父亲的担忧与呼唤。

这一刻,刘告天的心,猛地一痛。

宏大又如何?真实又如何?

如果代价是失去眼前这一切,那他宁愿永远活在那场被安排好的、虚假的“命运”里!

“我明白了……”

刘告天在意识的深海中,低声说道。

“你……不明白。”那个冰冷的声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摇,语气变得冰冷,“你还在被那些无用的情感束缚。”

“不,我明白了。”刘告天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迷茫,变得无比清澈,也无比锐利,“你说的对,我一直在你的‘书’里。但是……你似乎也忘了一件事。”

“书,是需要‘笔’来写的。”

“而我,就是那支‘笔’!”

话音未落,刘告天体内那股属于他自己的、修炼了一生的青色正气,轰然爆发!

他没有试图去驱逐笔记的血色力量,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用自己坚定的“道心”作为熔炉,强行将那股入侵的血色邪气,与自己的青色正气,融合在了一起!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

刘告天的周身,那片忽明忽暗的光晕,瞬间稳定了下来。一半是代表着他自身正道的青色,一半是代表着笔记邪气的血色。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此刻竟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既神圣又邪异的、如同墨玉般的深紫色光华!

“这……不可能!”那个冰冷的声音,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情绪,“你……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融合‘书’的力量?!”

“没有什么不可能!”刘告天猛地睁开眼睛,他的瞳孔,此刻已经变成了深邃的墨色,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没有拒绝“执笔者”的身份,但他也没有接受笔记的“奴役”。他用一种近乎于自焚的方式,强行夺走了“执笔者”的“权柄”,而不是“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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