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野狐余烬(1/2)
雨在天亮前终于停了。
洞外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弥漫的山雾,将昨夜暴雨肆虐后的山林映照得一片狼藉。断枝残叶铺满湿滑的险径,原本就崎岖的路面上,增添了数道浑浊的泥水溪流和从更高处冲刷下来的碎石。
林逸第一个钻出山洞,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昨夜那声巨响和震动并非错觉。在他们前方大约五六十米处,山体发生了严重的滑坡。大量的泥土、岩石和连根拔起的树木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道近十米高、数十米宽的扇形堆积体,将他们前进的“猿愁径”完全掩埋、阻断。堆积体的边缘紧贴悬崖,下方是雾气弥漫的深谷,根本无法绕行。想要继续前进,要么清理出一条路——这几乎不可能,要么……寻找新的路径。
疤脸一伙的踪迹被塌方彻底掩盖,不知是退走了,还是被埋在了某处。山林间异常安静,只有水滴从树叶滑落的嘀嗒声和远处山谷传来的、被放大的溪流轰鸣。
“路被堵死了。”阿红走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苍白。背上的伤和一夜的紧张让她显得十分憔悴。
老吴在豆子的搀扶下(豆子经过休息,低烧退了,精神稍好,但依旧沉默寡言)也来到洞口。他仔细打量着塌方体和周围的地形,眉头紧锁。
“七叔公的地图,到这里就模糊了。他只说顺着径走,没提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林逸摊开那张用酒渍画在心底的地图,感觉一筹莫展。
“往回走更不可能。”老吴声音沙哑,“且不说可能碰上绕路的疤脸,光是‘鬼血藤’那段,没有豆子的血……我们也未必能安全再过一次。”他看了一眼豆子,孩子立刻低下头,摆弄着自己那根受伤的手指。
豆子的血……林逸想起藤蔓被激发时的恐怖景象,也心有余悸。豆子血脉的特殊性,正在从一种模糊的“可能”,变成实实在在的、伴随危险的“事实”。
黑子在塌方堆积体附近嗅来嗅去,忽然在一处被泥石半掩的、较为陡峭的岩壁下方停住,抬头冲着岩壁上方某处低吠了两声,然后用爪子扒拉了几下湿滑的岩壁。
林逸走过去。那面岩壁在塌方体的侧面,相对完整,布满了湿漉漉的苔藓和几丛顽强的灌木。黑子示意的地方,灌木格外茂密,但仔细看,灌木后方似乎……并非实心的岩壁,而是一个向内凹陷的黑影?
他拨开湿漉漉、带着刺的灌木枝条,一股更阴冷的气流从里面吹出。后面果然是一个狭窄的、倾斜向上的裂缝!裂缝入口被灌木巧妙遮挡,若非黑子提醒,极难发现。
“这里有个缝!”林逸喊道。
老吴和阿红过来查看。裂缝很窄,仅容一人侧身挤入,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处,但空气是流通的,没有死胡同常有的沉闷感。
“会不会是动物钻的洞?”阿红有些迟疑。
老吴摸了摸裂缝边缘的岩石,又看了看上方的山势走向。“不像纯天然的。边缘有很轻微的人工修整痕迹,年代很久了。可能是早年采药人或樵夫为了绕过某段险路开凿的捷径,后来废弃了,被植物盖住。这条‘猿愁径’存在了几百年,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岔路或捷径,不奇怪。”
“进去看看?”林逸征求老吴的意见。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老吴点头:“让黑子先探,小心。”
黑子灵巧地钻了进去,片刻后,传来一声表示安全的短促吠叫。
林逸侧身挤入裂缝。里面比他想象的深,而且并非笔直,拐了两个弯后,前方竟然透出了微弱的、灰蒙蒙的天光!他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爬着钻出了裂缝的另一端。
眼前豁然开朗。
他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梁边缘。身后是他们来的方向,被塌方体阻断的“猿愁径”在下方远处。而身前,山势陡然下降,形成一片相对开阔、起伏平缓的丘陵谷地。谷地中林木稀疏了许多,能看到大片的草甸和裸露的灰白色岩石。一条蜿蜒的、反射着天光的溪流贯穿谷地。最远处,谷地的出口方向,隐约能看到一道更低矮的山梁,以及山梁外更加平坦的地平线。
这里,已经脱离了最险峻的核心山区!
“我们……好像绕出来了?”阿红跟着钻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疲惫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老吴在豆子的帮助下也出来了,他眯着眼看了看方向,又对照了一下太阳的位置(云层太厚,只有一个模糊的光斑),长长舒了口气:“没错。这里应该是‘野狐峪’的北缘。下面那片谷地就是‘野狐峪’。我们穿过那条裂缝,至少省了大半天的路程,直接绕过了‘猿愁径’最险、也是最后的一段。”
绝处逢生!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但林逸没有放松警惕。他环顾四周,这条隐秘裂缝的出口同样隐蔽,在一块巨大的风化石后面,周围是乱石和灌木。他仔细记下了位置和特征。
“走吧,下到谷底。七叔公说峪口有废弃的炭窑可以过夜,我们到那里再彻底休整。”林逸说道。
下山的路比之前的险径好走了太多。虽然雨后湿滑,但坡度平缓,有落脚之处。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踏入了“野狐峪”谷地。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湿土和野花的清新气息,与之前山林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阴郁沉闷截然不同。阳光偶尔刺破云层,洒在草甸上,泛起一片耀眼的嫩绿。溪水潺潺,清澈见底,能看到小鱼游动。几只受惊的野兔从草丛中窜出,飞快逃走。
这一切都充满了生机,让饱受惊险和压抑的众人,心情不由地放松了一些。连豆子都好奇地四处张望,眼神里的恐惧淡去了些许。
他们沿着溪流向下游方向走。按照七叔公的说法,炭窑在峪口,靠近出山土路的地方。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日头开始偏西。前方的山谷逐渐收窄,两侧山势又高了起来,形成一道天然的“门”。溪流在这里拐了个急弯,冲积出一片小小的河滩。河滩上方,背靠一面陡峭的褐色岩壁,果然有几座低矮的、用石块和泥土垒砌的拱形建筑,大部分已经坍塌,只剩下黑黢黢的洞口和残垣断壁。这就是废弃的炭窑了。
窑口附近散落着一些烧剩的焦黑木炭和破碎的瓦罐,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的烟火气。
“就是这里了。”林逸松了口气。这里视野相对开阔,背靠岩壁,前临溪流,一侧是进峪的山径,另一侧隐约能看到一条被荒草淹没的、蜿蜒向山外的土路痕迹。是个易守难攻、也能观察到各方动静的好地方。
他们选择了最靠里、也最完整的一座炭窑。窑洞内空间不小,足够四五个人容身,地面还算干燥,角落里居然还堆着些半干的柴火,似乎是以前在此歇脚的人留下的。窑壁被多年的烟火熏得乌黑发亮。
众人卸下几乎空了的行囊,生起篝火。温暖的火光驱散了连日的阴寒和疲惫。阿红用干净的溪水重新给老吴和自己清洗伤口、换药。林逸将最后一点干粮拿出来分食,又用随身的小锅烧了热水。
吃饱喝足,温暖的火堆旁,连日奔逃积累的极度的身心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老吴伤势最重,很快就在铺好的干草上沉沉睡去,发出沉重的鼾声。阿红也靠在窑壁上,眼皮打架。豆子依偎在林逸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
林逸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让阿红和豆子先睡,自己守第一班。黑子趴在他脚边,耳朵时不时转动一下。
窑洞外,暮色四合,山谷渐渐被黑暗笼罩。远处传来不知名夜鸟的啼叫,更显山野寂静。
林逸坐在窑洞口内侧,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整理着思绪。从断龙壑古墓逃生,到岩洞遇石匠李,获得线索和馈赠,再到“鬼哭道”、“鬼血藤”的险境,以及昨夜暴雨塌方、发现密道……短短几天,经历的生死危机比过去十八年加起来都多。
豆子的身世、“血裔”的力量、“古契三印”的传说、零组的目的、疤脸团伙的追杀、石匠李和七叔公这些知情者……无数的线索和疑问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庞大而危险的秘密。
而他们的目的地——北京,潘家园,钱老板——那里是江湖信息的集散地,也是龙蛇混杂的是非之地。能找到答案吗?能安全藏身吗?
他拿出那块“漕”字木牌和石匠李的黑色玉牌,在火光下仔细端详。木牌触手冰凉,质地非金非木,异常坚硬,上面的“漕”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草莽江湖的肃杀之气。玉牌则温润内敛,“李”字古朴典雅,代表着另一种隐秘的传承。
这两样东西,或许是他们在北京打开局面的关键。
他又看向熟睡的豆子。孩子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小手偶尔会无意识地抓握一下。林逸轻轻握住他的手,豆子似乎感受到安心,眉头舒展了些。
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好这个孩子。这是他对石匠李的承诺,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
夜深了。林逸感到困意上涌,正想叫醒阿红换班,忽然,黑子猛地站了起来,耳朵笔直竖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充满警告的低吼,目光死死盯着窑洞外的黑暗中,某个方向。
林逸瞬间清醒,睡意全无。他立刻摇醒阿红和老吴,低声道:“有情况!”
老吴立刻摸向匕首,阿红护住被惊醒、有些茫然的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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