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慢车向北(1/2)
夜里的火车站像一口倒扣的大锅,雪水沿着屋檐滴答,敲在空罐头盒上,叮叮当当,像谁在锅底下拣豆子。候车厅的灯泡一半亮一半暗,亮的那半吊着蛛网,暗的那半蹲着打盹的乞丐。林逸和小七缩在长椅最边角,脚边搁着帆布包,包底垫两张旧报纸,防潮也防脏。
喇叭里女声报站,拖着长音:“北京西——西安的慢车,晚点四十分钟——”
小七低声骂娘,却从怀里摸出半包“大前门”,抖一根给林逸:“抽一根,省得犯困。”林逸不会抽,仍接过来,权当焐手。烟点着,火光照出他鼻梁上的灰印,是下午在货场搬化肥留下的,洗也洗不掉,像给“空槽”盖了枚小章。
烟没抽两口,远处传来铁轮摩擦轨道的“刺啦”声,慢车喘着白气进站。车厢旧得像从博物馆拖出来的,绿漆掉成地图,窗缝用胶带横七竖八粘着。上车的人排成歪队,有提尼龙袋的,有抱鸡的,还有小伙子把吉他背在背后,琴盒比头高。小七捅林逸:“咱像不像逃荒?”林逸笑:“像才好,没人惦记。”
他们票是硬座,车厢里却早坐满,过道堆着麻袋,麻袋里冒出蒜味。小七机灵,掏五块钱跟列车员换条小马扎,两人挤在连接处,背对背坐,屁股底下是咣当咣当的铁板。车门关不严,风雪灌进来,像有人拿扇子往脸上拍。林逸把铜盒贴肉塞进军大衣里层,再扣紧风纪扣,生怕被风卷走。
火车开起来,“况且况且”地节奏单调,像母珠里那口铜梯在耳边敲。林逸睡不着,睁眼瞅窗外:雪原一盏灯都没有,只有偶尔掠过的信号机,绿一下,红一下,像地底机关的瞳孔。他想起母亲此刻应该封了炉子,绿萝搬到炕头,窗纸糊得严严实实——那个家,他再也回不去;名字被雪抹平,连梦里出现的资格都被抽走。胸口铜盒随呼吸起伏,像给他打节拍:忘——记——忘——记。
身旁小贩打开麻袋,抓出几把花生散卖,五分钱一小酒盅。小七买了两盅,连壳嚼,说香。林逸嚼着却苦,苦也得咽,胃里得有点热乎东西顶着。壳碎在齿间,“咔”一声,他忽然想起地底铜棺那道锁舌,也是这么脆。他打个寒战,把军大衣领子竖更高。
半夜,车厢灯半熄,人语渐稀,只剩车轮与铁轨的催眠曲。小七歪在麻袋上打呼噜,嘴角还沾花生衣。林逸却越坐越冷,脚像插进雪堆,他轻轻起身,踩着马扎去车厢尽头找热水。锅炉房门口挤满人,搪瓷缸子排成队,热气从门缝钻出来,带着铁锈味。他摸自己缸子——白底红字“安全生产”,是厂里发的纪念品,杯底磕掉一块瓷,像少块肉。接满热水,他双手捂着,往回走。
路过厕所,门半掩,里面传来说话声。
“……刀疤哥说,那小子戴橡皮筋的珠子,准是赵家要的东西。”
“下一站保定就下手?车厢里人多,弄晕拖下去算球。”
“成,待会摸过去,先割包。”
林逸后背一凉,尿意全消。他屏息,把热水缸子贴墙放,悄悄往回挪。小七还在睡,呼噜声均匀。林逸蹲下去,掐他大腿,小七“嘶”地睁眼,刚要骂,被林逸捂住嘴。林逸用极轻的气声说:“刀疤的人,在厕所,下一站动手。”小七眨眨眼,睡意全跑光。
两人慢慢把包挪到座椅底下,人却挤进对面空出的行李架底层,塞进行李间,拉上破帆布帘。帘外是黑乎乎的车厢,帘内是两人憋住的心跳。小七摸出随身的小扳手,林逸握紧热水缸子——真打起来,这玩意也能砸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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