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涌(2/2)
钱妈妈打量着她,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漠:“在墨韵堂当差,可还习惯?”
“回妈妈,习惯。少爷和碧珠姐姐待下人都很宽和。”李鸳儿低声回答,手心微微出汗。
“嗯。”钱妈妈淡淡应了一声,“既入了这高门,就要认清自己的本分。不该有的心思,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安安分分当差,或许还能有条活路。若是痴心妄想,绣橘的下场,你是亲眼见过的。”
李鸳儿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钱妈妈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最不堪的念头。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才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是……奴婢谨记妈妈教诲,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钱妈妈似乎满意了她的反应,不再多言,径直走了。
李鸳儿站在原地,只觉得遍体生寒。原来,她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思,在这些深谙宅门之道的老嬷嬷眼中,根本无所遁形。警告已经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她若再执迷不悟……
她不敢再想下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墨韵堂,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声。是碧珠和另外两个大丫鬟正在廊下说话,手里还拿着几匹颜色鲜亮的锦缎。
“……这可是苏州新到的云锦,听说未来三少奶奶的嫁衣就是用这料子做的呢,真真是流光溢彩!”一个丫鬟艳羡地说道。
“可不是,陶家那样的门第,嫁妆定然是极丰厚的。咱们三少爷真是好福气。”另一个附和道。
碧珠脸上也带着笑,语气却谨慎些:“主子们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仔细你们的皮!不过这料子确实是好,老夫人赏下来给咱们墨韵堂做新窗帷的,也算是沾沾喜气。”
李鸳儿低着头,想从旁边悄悄绕过去。
“鸳儿回来了?”碧珠却叫住了她,指着旁边石凳上放着的一匹水红色的锦缎道,“这匹料子,老夫人说是赏给院子里所有丫鬟,每人做一件新夏裳的。你也量量尺寸,回头报给我。”
那水红色的锦缎,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痛了李鸳儿的眼睛。沾喜气……她只觉得无比讽刺。
“谢少爷、老夫人恩典,谢碧珠姐姐。”她垂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嗯,去吧。”碧珠摆了摆手,又和另外两个丫鬟讨论起哪种花样更时新。
李鸳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那匹象征着“喜气”和“恩典”的锦缎,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夜晚,她再次轮到值夜。内室依旧安静,崔展颜似乎已经睡熟。外间,李鸳儿坐在小杌子上,却再也无法拿起针线。白天金嬷嬷的话,钱妈妈的警告,还有那匹刺目的水红色锦缎,在她脑中反复交织。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带着凉意吹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郁结。
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天际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朦胧而遥远的弯月,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的人生,仿佛从被继父卖掉的那一刻起,就走上了一条早已注定的、通往黑暗的路径。所有的挣扎,所有隐秘的期盼,在这庞大的封建家族机器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的、带着薄茧的手指。这双手,能擦拭最珍贵的瓷器,能整理最晦涩的书籍,却唯独,抓不住自己想要的任何一点微光。
泪水,再一次无声地滑落。而这一次,那泪水中除了苦涩,更多了一种认命般的冰凉。
暗涌已在心底汇聚成漩涡,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将她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