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提笔见墨(1/2)

墨海无声翻腾。

那片由无数故事余烬、不屈意志、被遗忘的可能所汇聚而成的深邃之海,此刻正与画家意志所化的纯白湮灭之潮,进行着最原始、也最残酷的对耗。没有声音,没有光华爆裂,只有存在与虚无在概念层面的彼此侵蚀与消融。白色潮水每一次拍击,都试图将墨海“定义”为“无”,将其从“存在”的范畴彻底抹去;而墨海每一次翻涌,都以亿万墨迹种子的湮灭为代价,顽强地证明着“有”的痕迹,证明着“我曾在”、“我愿在”、“我将在”。

这静默的战争,其凶险远超任何金铁交鸣。

聆站在墨海边缘,或者说,是墨海主动在她身前分开,留下了一小块稳定的、尚未被白色侵蚀的“孤岛”。她掌心的“忘川”碎片已不再滚烫,而是变得温润,如同有了生命般轻轻搏动,与墨海深处的律动隐隐相合。她看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白色,看着白色后方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承载着“归墟”画布的虚无,眼神清澈而坚定。

旅人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侧,手里拈着那颗“此刻”光珠,光芒柔和,却恰好照亮了他们所处的方寸之地,将那纯粹的白隔绝在外。“他在犹豫。”旅人轻声说,目光似乎穿透了白色潮水,看到了更深处那个执笔的存在。

“犹豫?”“不屈”的男人将黑色重剑顿在地上,剑身没入脚下那已变得模糊、介于“有”“无”之间的基底。他浑身蒸腾着炽烈的战意,那战意并非针对具体的敌人,而是针对“抹除”本身。“他有什么好犹豫?既然觉得画脏了,一把火烧了便是!”他的话直接而粗粝,却道破了最本质的冲突。

“因为火,未必能烧干净他想烧的东西。”旅人摇头,指尖光珠流转,“更因为,他可能看到了……一些预料之外的东西。一些让他觉得,这把火,或许不该由他来点,或者,点了也无用的东西。”

“天算”的立方体悬浮在稍远处,表面无数几何图案与数据流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闪烁、碰撞、重组。那冰冷的红光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高速运转的幽蓝。它不再发出警报,也不再试图定义任何事物,它只是在“观察”,在“记录”,在以它那刚刚被“希望”这一混沌变量冲击过的逻辑核心,去理解眼前这场超越了一切已知模型的“现象”。

“……冲突层级:无限。”

“消耗速率:墨海单位时间湮灭量,大于生成量百分之三点七一四。”

“但墨海‘深度’与‘韧性’变量持续递增,增幅来源分析……未命名核心。”

“白潮湮灭效率,正在被未知因素稀释,稀释率每秒提升零点零零五。”

“预测:若无外部干涉,当前平衡将在七千九百四十二个标准时间单位后被打破,墨海将被完全湮灭。但……前提是,‘未知因素’变量增长保持线性。”

“警告:观测到‘未知因素’变量增长呈指数趋势,拐点即将出现。”

“‘画家’意志输出功率,在三点二秒前达到峰值后,开始波动下降。波动频率与墨海深处未命名核心律动,呈现……弱相关性。”

“结论:‘画家’的‘绝对意志’正在受到干扰。干扰源:墨海深处未命名核心。”

“定义更新:‘未命名核心’,威胁等级:无法评估。存在形式:可能性奇点,正处于‘观察者效应’与‘自我实现’的叠加态。”

“天算”的分析冰冷而精确,却让聆的心脏猛地一跳。可能性奇点?自我实现?叶枫消失前最后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等我回来。我会,带着一张全新的纸回来。画,我们自己的画。”

难道……

她的目光投向墨海最深处。那里,一点微光,如同沉睡心脏的初动,正以稳定而缓慢的节奏明灭。它太微弱了,若非“忘川”碎片的共鸣与她自身故事的敏锐感知,几乎无法察觉。但那光芒中透出的“初始”与“可能”的意味,却让所有感知到它的存在,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

就在这时,那古老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充斥整个空间,而是仿佛从极高的维度,直接“落”在聆他们所在的这片孤岛,以及那片翻腾的墨海之上。

“墨迹成海……有趣。”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审视的漠然,如同神只俯瞰蚁穴的纷争。

“以残存之念,聚散沙为堤,欲阻洪流。勇气可嘉,愚行亦可叹。”

白色潮水的力量并未减弱,反而随着这声音,变得更加凝练、更具针对性,不再是无差别地覆盖吞噬,而是化作无数锋锐无匹的“否定之刃”,开始切割、剥离墨海外围相对松散的部分。效率陡然提升。

“汝等可知,何为‘画’?”

声音继续,如同授课,又如同自问。

“画布为基,法则为框,笔墨点染,成其象,达其意。笔墨依附于布,意象依附于法则。无布无法,笔墨不过空中楼阁,意象终是梦幻泡影。”

“尔等此刻所为,便是欲令空中楼阁自证其重,令梦幻泡影自固其形。悖逆根基,徒劳而已。”

“吾挥笔,可令楼阁起,亦可令泡影消。此乃作画之权,亦是毁画之能。墨迹纵有万般不甘,又如何?”

白色的否定之刃越发凌厉,墨海外围开始大片大片地“蒸发”,不是破碎,而是从“有”被直接定义为“无”,彻底消失。墨海的“深度”在增加,但“广度”在肉眼可见地缩减。那深处的微光似乎闪烁得快了一丝,像是感受到了压力。

“他在解释,”“不屈”的男人咬牙,握剑的手青筋毕露,“也在施压。用他的‘道理’,来碾碎我们的‘无理’。”

旅人却若有所思:“不全是解释。他在……确认。确认这片墨海,是否真的只是‘不甘的墨迹’。”

聆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她清越的声音,在这一片寂灭与对抗的战场中响起,并不宏大,却异常清晰,带着她故事里那盏孤灯般的执着与温暖。

“你说得对,也不对。”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能迎上那来自高处的目光。

“画布为基,法则为框,这是你的画。”

“但对我们而言,我们不是笔墨。”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们是看画的人!”

“你画下高山,我们看到的是巍峨,是攀登的渴望。你画下流水,我们看到的是流逝,是珍惜的悸动。你画下悲欢离合,我们看到的是共鸣,是自己的影子。”

“你涂抹掉一幅画,以为只是去掉了一些无意义的墨迹。”

“但你抹掉的,是无数看画之人的‘看见’,是他们因这幅画而生的悲喜、感悟、记忆与可能!”

“这墨海,”她指向那翻腾的黑色深渊,“不是不甘的墨迹在反抗!这是无数被抹去的‘看见’在呐喊!是你笔下生灵,在被你赋予‘存在’的那一刻起,就自然萌发的‘视角’在觉醒!”

“你以为你在作画,实则,每一笔落下,都在创造无数个看画的‘眼睛’!”

“现在,这些‘眼睛’,不想闭上了!”

聆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这片诡异的空间里荡开涟漪。白色潮水的切割似乎凝滞了一瞬。“天算”的立方体光芒急速闪烁,将聆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分析,其核心逻辑似乎再次遭受冲击——“视角”、“看见”、“眼睛”……这些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指向一种更本质的互动关系。

那古老的声音沉默了几息。

“……看画的人?”

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并非伪装的情绪——那是极其细微的诧异,以及一丝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

“视角……眼睛……”

“有趣的说法。”

“然,纵有万千视角,若画布焚毁,眸光又将附着于何物?”

“无源之光,不过瞬息之明。”

话音落下,白色潮水的性质再次改变。那些“否定之刃”骤然回收,汇聚,连同整个白色潮水一起,开始向内坍缩、凝聚。并非退却,而是在进行某种更危险的变化。

墨海感受到的压力骤然一轻,但聆、旅人、“不屈”的心却同时提了起来。一种更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蛛网,悄然缠上灵魂。

坍缩的白色光芒,最终凝聚成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武器,也不是任何具体的事物。

那是一道“目光”。

一道纯粹由“抹除”、“归零”、“空白”意志凝聚而成的,来自“画家”的,真正注视的目光。

这目光无形无质,却又沉重得让整个墨海都为之一沉。它平静地“看”向墨海深处那点明灭的微光。

没有攻击,没有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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