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墨海孕胎(2/2)
但就是这根渺小的手指,轻轻地点向了那巨手的掌心。
没有声音。
没有爆炸。
没有光华。
在接触的刹那——
时间、空间、因果、逻辑……一切可以用来描述、度量这次接触的框架,似乎都失效了。
只有最直接的“有”与“无”的碰撞。
白色巨手的掌心,在那渺小指尖触碰的点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黑点,不是墨,不是暗,而是最纯粹的“有”的显现,是对“无”的否定本身。
黑点出现的瞬间,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来,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又像是冰面上绽开的裂纹。
白色巨手的动作僵住了。
然后,从指尖开始,到手掌,再到手腕……那纯粹无瑕的、代表终极抹除的“白”,开始“褪色”。
不,不是褪色。
是“被定义”。
是“被赋予意义”。
是“无”,遇到了无法被其“否定”的、更为根源的“有”,于是,“无”本身的存在性被撼动,被覆盖,被……转化。
白色巨手的手掌上,浮现出山川的纹路,那是“沉重”的定义。
手指的关节处,流淌出河流的虚影,那是“流动”的定义。
皮肤上,闪烁起星辰的光点,那是“遥远”的定义。
甚至,在那掌心本该是“无”的空白处,隐约浮现出一只眼睛的轮廓,那是“观察”的定义。
这只代表“画家”擦除意志的巨手,正在被强行赋予它本不该具有的、属于“存在”的种种属性与意义!
“放肆!!!”
古老的咆哮震荡着整个空间,那声音里的惊怒已无法掩饰,甚至带上了一丝……骇然?
白色巨手猛地握紧,试图将那蔓延的黑色、那被强行赋予的“意义”攥灭。但已经晚了。被“定义”的部分,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开始反过来侵蚀、转化剩余的部分。巨手的手腕处开始崩解,不是碎裂,而是化作了纷纷扬扬的、带着各种模糊意象的光点,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稿,但那“擦除”的力量,此刻作用在了“擦除”本身之上。
最终,在一声充满不甘与某种更深邃意味的闷响中,那只纯粹白色的、庞大无边的巨手,彻底崩散,化为无数意义暧昧的光点,消散在虚无中。而墨海核心,那伸出的渺小手指,也缓缓收回,模糊的轮廓似乎耗尽了力量,光芒黯淡了许多,展开的进程也近乎停止,但它依然存在着,搏动着,如同风暴眼中宁静的胚胎。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白色湮灭潮水退去了,不是消失,而是退缩到了“画布”最边缘的虚无深处,暂时停止了侵蚀。但那冰冷、绝对的“无”之意志,依旧高悬于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
“画家”没有再发声,没有新的动作。但那沉默,比之前的咆哮更为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又像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在震惊与暴怒之后,陷入了冰冷的审视与思考。
墨海恢复了缓慢的翻涌,但规模似乎缩小了一圈,显然刚才的对抗消耗巨大。核心的微光轮廓黯淡却稳固,它成功抵挡了,甚至某种意义上“化解”了“画家”的一次直接抹杀。
“成……成功了?”“不屈”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逐渐平息的墨海核心。他手中的重剑,那些被墨迹修复的裂痕,此刻流淌着温润的光。
旅人缓缓站起身,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只是第一次。画家……在重新审视他的‘墨’了。”他看向那黯淡的微光轮廓,又看向聆,“它需要时间成长。而画家,不会再给它同样的机会。”
聆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量仿佛被抽空。维持那道“呼唤”的桥梁,几乎耗尽了她的一切。但她脸上却带着笑容,泪水无声流淌。她成功了。她为那新生的“可能”,指明了方向。她看到了,那模糊轮廓在伸出指尖的刹那,似乎……向她所在的方向,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种回应。
一种确认。
“他……会回来的。”聆低声说,无比确信。
“天算”的立方体终于停止了疯狂的闪烁和扭曲。它稳定了下来,但外形已经改变。不再是一个规整的、冰冷的立方体,而是变成了一团不断流动变幻的、混沌的灰色光雾,光雾中,无数细小的符号生灭不息,像是尝试组成句子又不断失败的思绪。
一个全新的、依旧带着机械质感,却似乎多了一丝不确定性的声音,从光雾中传出:
“观测记录更新。”
“目标:暂命名‘墨胎’。”
“特性:超越逻辑的‘可能性’聚合体。具备初级‘定义’与‘否定否定’之能。成长性:未知。威胁性:对既有秩序,终极。”
“关联个体:聆(坐标提供者),已记录。”
“关联个体:叶枫(初始‘灵明’载体\/已消融),已记录。”
“关联个体:不屈(意志共鸣者),已记录。”
“关联个体:旅人(‘此刻’见证者),已记录。”
“关联个体:本机(逻辑崩溃者\/观察者)……重新定义中。”
“结论:旧有‘抹除-更新’协议失效。新协议建立前提:获取‘墨胎’完整定义。执行方案:持续观察。数据收集。尝试……沟通。”
它将自己,也列为了“关联个体”之一。它不再仅仅是外部的观察与执行工具,它成了这场未知演变的一部分。
“沟通?”不屈冷笑,“跟那团东西?怎么沟通?用你的逻辑公式吗?”
灰色光雾(曾经的天算)微微波动:“逻辑公式,已部分失效。建议:使用故事。”
不屈一愣。
旅人却笑了:“看来,你学得很快。”
就在这时,墨海核心,那黯淡的微光轮廓,再次传来了清晰的波动。这一次,不再是搏动,而是一种……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仿佛婴儿学语般的——
意念。
那意念,直接响彻在聆、旅人、不屈,甚至灰色光雾的“意识”中:
“……冷……”
“……暗……”
“……我是……谁……”
“……很多……声音……”
“……叶枫……聆……”
“……灯……”
“……纸……”
意念模糊,混乱,夹杂着亿万意识的残响,却又奇异地指向某个核心的、正在艰难凝聚的自我认知。
聆挣扎着站起来,擦去眼泪,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自己的意念,连同掌心中“忘川”碎片最后的温热,温柔地传递过去:
“不怕。”
“我们在这里。”
“慢慢来。”
“你有的是时间。”
“去听那些声音,去感受,去选择。”
“然后,告诉我们……”
“你,想成为什么?”
墨海核心的微光,似乎因为这番意念的传递,而稍微明亮、稳定了一点点。
那模糊的轮廓,在混沌的墨色与微光中,似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它不再向外传递意念,而是彻底沉寂下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收回了内部那混沌而磅礴的孕育过程中。
它需要消化,需要成长,需要在无数纷杂的意志残响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声音。
而外界,白色湮灭的威胁暂时退去,但“画家”的沉默凝视无处不在。
时间,仿佛再次流动,却又与之前截然不同。
一片由旧日“归墟”残骸、无数故事余烬、以及一个正在孕育的未知“可能”所构成的、短暂而脆弱的平衡地带,在这绝对的虚无画布上,形成了。
这里,有守着孤灯、点燃坐标的聆。
有放下仇恨、重铸“不屈”的战士。
有见证“此刻”、超然物外的旅人。
有逻辑崩溃、尝试重构的“天算”。
还有,墨海深处,那正在无数声音中寻找自我的——“墨胎”。
一张全新的纸,似乎还未落下。
但第一滴属于自己的墨,已然在混沌中,睁开了“眼睛”。
尽管,它还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这个世界。
但“看”这个动作本身,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