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寒窑夜话(2/2)

“佳琪说了……”大山还在嘟囔,声音含糊不清,“她说她男人打她,她说跟我在一块儿才舒坦……”

李秋月没再听下去,披上棉袄走到院里。雪没到了脚踝,踩上去咯吱作响。老黄牛在棚里哞哞叫,她走过去,解开缰绳,把牛牵到雪地里。牛低头啃着被雪盖住的枯草,呼出的白气拂过她的手背。

“老黄啊,”她摸着牛脖子上粗糙的毛,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咱们也没多少草给你吃了。”

牛像是听懂了,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胳膊。李秋月抱着牛脖子,肩膀一抽一抽的。这些年的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挡不住。她想起娘家妈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女人这辈子,就像地里的麦子,得找个好人家,才能扎根结果。”

可她这棵麦子,像是种在了石头缝里。

屋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接着是大山的咒骂。李秋月抹了把脸,牵着牛往回走。推开门,看见大山正趴在桌上翻箱倒柜,把她藏在炕洞里的几块银元都翻出来了——那是她妈的陪嫁,她一直没舍得动。

“你干啥!”她扑过去想抢,被大山一脚踹在肚子上。

“滚开!”他红着眼把银元揣进怀里,“这点钱够翻本了!佳琪还等着我呢!”

李秋月躺在地上,疼得喘不过气,看着他撞开门冲进风雪里。门没关严,寒风卷着雪片灌进来,吹得她头发贴在脸上,冰凉刺骨。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却摸到个硬硬的东西——是那块从酒瓶子上溅下来的瓷片。

瓷片很锋利,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李秋月把它紧紧攥在手里,指尖被划破了,血珠滴在雪地上,像一朵朵开得极艳的红梅。

她想起刘佳琪那个湖蓝色的身影,想起大山脖子上那条扎眼的红绸子,想起自己日渐消瘦的胳膊,想起老黄牛空洞的眼神。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像走马灯似的。

鸡叫二遍的时候,李秋月终于爬起来了。她把地上的瓷片一片片捡起来,扔进灶膛里。然后舀了水,和面,生火,动作慢得像在做一场漫长的梦。

天亮时,她把蒸好的窝窝头放在篮子里,盖上棉布。又走进牛棚,给老黄牛添了最后一把草料。然后,她锁了门,把钥匙放在门槛下的石缝里——这是她和大山约定好的地方,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找过了。

她没回头,顺着雪地里大山踩出的脚印往前走。脚印歪歪扭扭,一直延伸到通往邻村的路口。雪还在下,很快就要把这些脚印盖住了,就像要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

李秋月拢了拢棉袄,把手揣进袖筒里。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么东西。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谁在哭。

远处传来了隐约的笑声,是女人的,清脆得像银铃。李秋月停下脚步,抬头望去,看见路口的歪脖子树下,站着两个身影。男的穿着破棉袄,女的穿着湖蓝色的棉袄,红绸子在风里飘得正欢。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近。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李秋月突然想起小时候,妈给她梳辫子,说:“咱庄稼人,不图啥,就图个踏实实过日子。”

可这踏实日子,她怎么就过成了这样呢?

眼泪又下来了,这次她没擦。任由它们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上结成小冰粒。她转身往回走,脚印叠在大山的脚印上,很快也被新雪覆盖了。

老黄牛在棚里叫了一声,声音悠长,像在呼唤谁。李秋月抬头望了望自家的方向,烟囱里没有冒烟,那扇破旧的木门在风雪里轻轻摇晃,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也可能,根本就没什么地方可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