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灶房里的火(2/2)

生娃?她指着刘佳琪,那你让她给你生啊!让她给你生个能跟你一起赌钱的娃!生个能把祖宗坟茔都扒了卖钱的娃!

刘佳琪的脸白了,拉着大山的胳膊往外走:大山哥,我先走了,免得她又发疯。

大山瞪了李秋月一眼,捡起地上的竹篮追上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过头,声音冷得像山涧里的冰:明儿我就把地契给刘妹子她男人送去,换了钱,咱们也过几天好日子。

院门地一声关上,插销落下来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李秋月蹲下身,看着那把被扔在地上的菜刀,刀面上的人影模糊不清。

天黑透的时候,李秋月爬上了房梁。暗格里的红布包还在,摸上去湿漉漉的,像是浸了水。她把布包揣进怀里,顺着木梯往下爬,脚踩空的瞬间,她看见窗外的月亮——圆得像面镜子,照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

她摸黑往山后走,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山风里飘来野菊的香气,她忽然想起大山曾在这里给她编过一个花环,黄的白的野菊绕着圈,戴在头上痒丝丝的。

祠堂的门虚掩着,里面供着大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李秋月跪在蒲团上,把红布包放在供桌上。牌位上的字被香火熏得发黑,她一个一个地摸着,指尖沾了满手的灰尘。

爹,娘,她的声音在空荡的祠堂里飘着,我守不住了。

外面忽然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啦啦地响。李秋月抬起头,看见供桌前的香炉里,三炷香歪歪扭扭地燃着,烟灰断了,落在积满灰尘的供桌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她走出祠堂时,月亮被云遮住了。山坳里的人家都熄了灯,只有刘佳琪家的方向还亮着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两个交缠的影子。

李秋月顺着山路往下走,露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脸上冰凉一片。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再回那个院子了。那里有焦糊的玉米糊,有豁口的米缸,有芦花鸡惊恐的叫声,还有大山和刘佳琪在梨树下亲嘴的样子。

走到半山腰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的瞬间,她看见大山举着根木棍冲过来,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像狼。

把地契给我!他嘶吼着,木棍带着风声劈下来。

李秋月往旁边一躲,木棍砸在旁边的松树上,震落一片松针。她顺着陡坡往下滚,石头划破了手心,泥土灌进嘴里,腥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大山追下来的时候,李秋月已经抓住了悬崖边的一棵野葡萄藤。藤蔓很细,被她的体重坠得弯下来,叶子上的尖刺扎进掌心,疼得她浑身发抖。

你给不给?大山站在崖边,月光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李秋月看着他,忽然想起他们成亲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崖边,给她摘了朵最大的映山红。那时候的风是暖的,草是绿的,他的眼睛里有星星。

不给。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藤蔓断裂的脆响,像一根弦在寂静的山夜里绷断了。李秋月往下坠的时候,看见大山惊恐的脸,看见刘佳琪提着灯笼赶来的身影,还看见崖边那丛映山红,在月光下开得正艳。

坠落的风灌满了她的衣襟,像一只巨大的翅膀托着她。她忽然觉得很轻,轻得像片羽毛。山脚下的河水在黑暗里闪着光,她想,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看他和刘佳琪在梨树下亲嘴,不用再闻玉米糊焦糊的味道,不用再守着那间空荡荡的屋子,等着一个不会回头的人。

第二天清晨,大山在崖底找到了李秋月。她的手里还攥着半块红布,布角沾着泥土和血。河水漫过她的衣角,把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泡得发胀。

刘佳琪站在远处,手里的灯笼已经灭了,只剩下个竹架子在风里摇晃。她看着大山跪在地上,像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嚎啕大哭,忽然觉得有点冷。山风卷着雾吹过来,把她鬓角的野蔷薇吹落在地,被路过的野狗踩成了泥。

大山后来把地契埋在了李秋月的坟前。坟头没有碑,只有一丛野葡萄藤,每年春天都会顺着坟茔爬上去,结出一串串紫黑的果子,酸得人牙根发软。

刘佳琪再也没来过这山坳。有人说她男人发现了她和大山的事,把她打得半死,卖到了更远的山里。也有人说,她自己卷了家里的钱跑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大山戒了赌,也不再跟村里的女人说笑。他每天都会去李秋月的坟前坐一会儿,带着个破瓷碗,里面盛着刚熬好的玉米糊,不焦不糊,冒着热气。

只是那玉米糊总也放凉了,坟前的野草长了又黄,黄了又长,再也没有人会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碗,说一声有点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