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心难测(1/2)

破庙里的时间,被雨声和油灯燃烧的微响拖得粘稠而漫长。李奉笑蜷在角落,寒意如跗骨之蛆,混着脚踝一阵阵尖锐的抽痛,让她无法真正入睡,只能维持着一种半昏半醒的僵直状态。每次神智稍微涣散,星宿派弟子阴鸷的面孔、摘星子毒蛇般的眼神,或者岩穴中苏星河那指向不明的骸骨,就会混着冰冷的河水气息扑入脑海,将她猛然惊醒。

她不敢有大的动作,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模仿着疲惫伤重之人该有的沉睡节奏。眼睫低垂,目光的焦点却始终有一缕,若有若无地落在那如山般沉默的背影上。

乔峰——或者说,萧峰,一直背对着她,面对那盏孤灯,如同一尊已然凝固的雕塑。油灯的光芒将他魁梧的轮廓镀上一层暖黄,却驱不散那身影本身散发出的、沉甸甸的孤寂与压抑。他似乎在调息,又似乎只是在出神,望着跃动的火苗,眼神却空茫地穿透了那一点光明,投向更遥远的、只有他自己知晓的黑暗。

没有敌意,至少此刻没有。但他那与生俱来的、属于顶尖高手的敏锐气机,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这方寸庙宇。任何一丝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发雷霆般的反应。

李奉笑将怀中的油布包裹贴得更紧,羊皮卷和令牌的硬角硌着胸口,带来一种微弱的、属于“真实”的触感。逍遥派的传承,苏星河的遗命,丁春秋的追杀……这些与眼前这位契丹英雄的命运相比,似乎骤然退到了背景的阴影里,却又因着某种同病相怜的“不容于世”,而隐隐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天快亮时,雨势终于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檐滴。东方天际透出蟹壳青,庙内的黑暗也淡去了些。

一直静坐不动的乔峰,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肩膀,随即,那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持续半夜的僵持:“雨停了。”

不是对她说的,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宣告着这段被迫共处一室的时光即将结束。

李奉笑适时地“醒”来,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带着痛楚的抽气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脸色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

乔峰已经站起身。他身形太高,在这低矮的破庙里几乎要触到横梁。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掠过她依旧肿胀的脚踝和破烂潮湿的衣裙。

“姑娘的脚伤,不宜久行。”他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前方下山,约二十里,有一处小镇,名唤青石镇。镇上有医馆药铺。”

他这是在……指路?甚至算得上是一点提醒。以他此刻的身份和心境,能做到这一步,已算难得。

李奉笑撑着墙壁,想要站起道谢,脚下刚一用力,便是剧痛钻心,身体一晃,差点摔倒,幸亏及时用树枝撑住。

乔峰看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走到供桌前,弯腰,从桌下——李奉笑之前并未注意到的地方——拿起一个粗布包袱,解开,里面是几个冷硬的干面饼,还有一个小小的、粗陶水罐。

他拿出一个面饼,又倒了些清水在陶罐盖子里,走到李奉笑面前,放下。“吃点东西,稍有力气,再设法下山。”言罢,不等她回应,便自行回到原来位置,拿起自己的包袱,开始整理,显然准备离去。

李奉笑看着地上粗糙却实在的干粮和清水,喉咙动了动。饥饿感和干渴感此刻异常清晰地涌上来。她没有矫情,低声道:“多谢……壮士。”拿起面饼,小口却快速地啃咬起来,就着清水吞咽。干饼粗粝刮喉,冷水冰牙,却是她此刻最需要的能量。

乔峰整理包袱的动作很快,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他将包袱系好,背在肩上,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渐亮的天色,便举步向庙门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刹那,李奉笑咽下最后一口饼,忽然抬起头,对着那高大沉默、即将消失在晨光中的背影,脱口而出:

“壮士可是要往北去?”

话一出口,她心脏骤然缩紧。她知道自己在冒险。但昨夜那个疯狂的念头,在晨光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眼前这个即将独自踏入更凶险命运的背影,映照得更加清晰。二十里外的青石镇,或许是她暂时安全的栖身地,但出了这个庙门,乔峰会去哪里?少室山?雁门关?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去赴那场与阿朱的死亡约会?

乔峰的脚步,在门槛外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宽阔的背影在灰白的天光里凝住,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庙内的空气,仿佛因他这一顿,而骤然凝固、加压。

几息之后,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沉静如渊、深处却隐有烈焰的眼睛,再次看向她,这一次,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几分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她苍白虚弱的脸。

“姑娘何出此问?”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猎手的警惕。一个萍水相逢、重伤迷路的女子,不仅出现在荒山野庙,竟似乎还对他的去向有所猜测?

压力扑面而来。李奉笑感到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垂下眼睫,避开那太过犀利的目光,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伤痛和虚弱而生的气短与不确定:“昨夜……朦胧间,似乎听壮士梦中呓语,提及北方……风霜甚急,故有此一问。是民女冒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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