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窗外的水渠(1/2)
我们村儿西头有个大池塘,水很深,绿得发黑,一年四季都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水腥气。老人管它叫“水鬼潭”,说底下不干净,淹死过不少人,怨气沉在水底,拽替身。小时候夏天再热,家里也绝不准我们去那儿耍水,怕被“水浸鬼”摸了脚底板,拖下去就上不来了。
跟我光屁股玩到大的发小叫王猛,人如其名,虎头虎脑,胆子贼大。十七岁那年夏天,热得邪乎,知了吵得人心烦意乱。王猛叼着根狗尾巴草,撞我肩膀:“欸,狗剩,听说没?水鬼潭里淹死的那个刘二小,他娘前几天请人招魂,先生说他那块上海牌手表还戴在手上,沉在潭底哩。”
我心里咯噔一下:“你提这干啥?”
王猛眼睛放光,压低声:“那表值老钱了!咱俩要是能捞上来……晚上进城下馆子,还能看场电影!”
我头皮发麻:“你疯球了!那是水鬼潭!不要命了?!”
“屁的水鬼!”王猛嗤笑一声,浑不在意,“都是老娘们儿吓唬娃的。大太阳底下,啥鬼敢出来?再说,咱俩大小伙子,阳气旺得很!你就说去不去吧?不敢去我自己去,表卖了钱你可别眼红!”
我被他激得脸上挂不住,又确实对那手表和城里的馆子电影动了心,犹豫半天,一跺脚:“去就去!谁怕谁!”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晒得地皮发烫。可一靠近水鬼潭,那股子阴冷的水汽就扑面而来,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潭水黑绿黑绿的,像一大块凝固的、不怀好意的翡翠,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看着就让人心头发怵。
王猛脱得就剩个裤衩,露出精壮的腱子肉,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下来啊!凉快得很!”他在水里扑腾着喊我。
我磨磨蹭蹭地脱了衣服,试探着把脚伸进水里——冰得刺骨!那寒意顺着脚脖子直往骨头缝里钻。
“磨蹭啥呢!找表!”王猛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我咬咬牙,也滑进了水里。冰冷瞬间包裹全身,冻得我牙齿直打颤。水下的能见度很低,绿幽幽的,水草像女人的长头发,缠绕在腿上,腻滑冰凉。
我们在潭底摸索着,淤泥和水草搅得眼前一片浑浊。除了碎石头、烂树根,啥也没有。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开始偏西,潭水变得更冷了。
我越来越害怕,扯着嗓子喊:“王猛!算了吧!找不到!天快黑了,上去吧!”
王猛从不远处冒出头,抹了把脸,也有点泄气:“妈的,邪门了,屁都没有……”他环顾四周,突然“咦”了一声,指着潭中央,“那底下是不是有个亮闪闪的东西?”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黑沉沉的水底,好像真有个微弱的反光点。
“像是表带!”王猛兴奋起来,深吸一口气,又扎了下去,朝着那亮光潜去。
我只好跟着潜下去。
越往潭中心,水越深,越冷,越暗。那水草也越发茂密,几乎织成了一张网。我憋着气,努力往下探,眼看王猛就在前面几米远的地方,伸手去够那个闪光点。
突然,我好像看到王猛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动作停住了。
紧接着,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往下一拽!速度快得惊人!
一大串气泡从他消失的地方慌乱地涌上来。
我吓懵了,赶紧浮上水面,心脏狂跳:“王猛?!王猛!别闹了!出来!”
水面只剩下涟漪一圈圈荡开,哪里还有王猛的影子。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我的心跳声咚咚咚地砸着耳膜。
“王猛!!!”我带着哭音嘶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的时候,王猛猛地从离我十几米远的水面冒了出来,剧烈地咳嗽着,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里全是惊恐。
“猛子!”我惊喜交加,拼命划水过去。
“跑!快跑!!”王猛看见我,不是靠近,反而像是见了鬼一样,声音变调地尖叫,“水下有东西!拽我脚!!”他一边喊,一边疯了似的往岸边扑腾。
我魂都吓飞了,转身就跟着往岸边游。
可没游几下,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右脚脚踝猛地一紧!
像被一只冰冷铁钳死死箍住!那力量大得吓人,完全无法抗拒!
“啊——!”我惨叫一声,呛了口水,整个人瞬间就被拖得沉了下去!
冰冷的潭水猛地灌进口鼻,窒息感扑面而来。我拼命挣扎,手脚乱蹬,可那只手(或者说,那东西)的力量太大了,拖着我急速下沉!
水色变得幽暗,绿光消失,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黑。水压挤着我的胸腔,耳朵嗡嗡作响。
我绝望地向下看去。
浑浊的水影里,隐约能看到抓着我脚踝的……那根本不是什么手!
那是一段肿胀、腐烂、泛着死白色的肢体!表面布满破口和絮状物,指甲又长又黑,几乎嵌进了我的肉里!而更下面,连接着一团更加巨大、更加幽暗的、看不清具体形状的黑影,像是一大团纠缠的水草,又像是……一个被泡烂了的人形!
它正拖着我,坚定不移地往那最深、最黑暗的潭底沉去!
我要死了!我要被拖下去当替死鬼了!
极致的恐惧爆发出的求生欲让我疯狂挣扎,徒劳地用手去掰那只冰冷的“手”,触手一片滑腻腥臭,根本掰不动!
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眼前开始发黑。
就在我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岸上突然传来王猛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吼叫,他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根长长的竹竿,拼命伸向水面,胡乱拍打着:
“狗剩!抓住!抓住啊!!!”
那竹竿噼里啪啦地打在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
就在竹竿触及水面的一刹那——
我猛地感觉脚踝上一松!那冰冷的钳制消失了!
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拼命向上蹬水!
“噗哈——!!!”我猛地冲出水面,肺部炸开一样吸入空气,咳得惊天动地。
王猛连滚带爬地把我拖上岸。我瘫在泥地上,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喘气,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右脚踝上一圈清晰的、乌青的指印,火辣辣地疼。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水鬼潭黑得像个无底洞,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我们俩都知道,不是。
王猛扶着我,两人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家。
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胡话连篇,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脚疼,一会儿又说水下有东西抓我。
我娘吓坏了,连夜请来了村里会看事的七婆。
七婆一看我脚踝上的乌青手印,脸色就变了。她让我娘赶紧煮了鸡蛋,剥了壳,又找来一撮娘亲的头发,混着灶膛里的香灰,用红布包了,在我脚踝上那只印子周围来回滚烫鸡蛋,嘴里念念有词。
滚着滚着,那原本光滑的鸡蛋蛋黄表面,竟然渐渐浮现出几道清晰的、深色的、扭曲的指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抓握过!
七婆倒吸一口冷气,把鸡蛋扔进火盆里,那鸡蛋竟然发出一种滋滋的、像是冷水滴进热油里的声音,还冒起一股诡异的青黑色烟雾,带着浓重的腥臭味。
“是水浸鬼……盯上了……”七婆脸色凝重,“还好拽得不算死,又被打扰了……怨气留了印记,还得缠一阵子……”
她吩咐我娘,三天之内,绝不能再让我靠近任何大片的水域,连家里的水缸都要盖严实了。又让我爹连夜去水鬼潭边烧纸钱,念叨念叨,求水下的“朋友”高抬贵手。
烧了三天,我的高烧才慢慢退去,人也清醒了,但脚踝上那圈乌青的指印,却迟迟不散,摸上去,总是透着一股阴冷的寒意。
王猛也吓破了胆,好长一段时间不敢靠近水边,见了我就后怕地摸脖子。
日子好像慢慢恢复了平静。
但大概过了半个月,有一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声音吵醒。
那声音很轻,很模糊。
像是……有人在水里摆动胳膊,划水的声音。
哗啦……哗啦……
一声,又一声。
很有节奏,不紧不慢。
声音好像是从……窗外传来的?
我家房子后面,是一条灌溉用的小水渠,平时水流很浅,连脚面都盖不住。
这声音……不对啊。
我竖起耳朵,心脏莫名开始加快。
哗啦……哗啦……
声音持续着,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我的窗根底下。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猛地想起七婆的话,想起水鬼潭底下那东西。
我死死咬住被子,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划水声在我的窗外响了一阵,慢慢地,似乎远了一点。
它沿着水渠,往上游去了。
哗啦……哗啦……
声音渐渐变小,最终听不见了。
我浑身冷汗,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没敢跟家里人说,以为是噩梦或者错觉。
可第二天夜里,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还是那个时间,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清晰的划水声。
哗啦……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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