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遗香引路归(1/2)

梅雨季节的江南小镇,空气里永远拧得出水。青石板路湿滑黏腻,屋檐下垂挂着细密的雨帘,淅淅沥沥,没完没了,下得人心里都快要发了霉。

林夕就在这样一个沉闷的午后,第三次看见了那把红纸伞。

它就斜斜倚在镇口那座年久失修的石桥栏杆上,像一团凝固的、不合时宜的火,烧在氤氲的青灰色雨雾里。伞面是那种极鲜艳、极正的红,油纸绷得紧实,竹骨嶙峋,伞柄光滑得像是被人摩挲过无数次。桥下河水浑浊湍急,哗哗流淌,四下无人。

第一次看见,是两天前。林夕放学跑过石桥,雨正大,瞥见那抹红,心里嘀咕谁这么大意,伞落了。他没停步。

第二次,是昨天。雨小了些,那把红伞仍原封不动地待在老地方,红得刺眼。林夕放缓了脚步,多看了两眼。伞是好伞,不像被丢弃的破烂。但他心里莫名有点发毛,想起奶奶说过,路边的东西,别瞎捡。他甩甩头,跑开了。

今天是第三次。

雨几乎停了,只剩牛毛般的雨丝。那把伞还在。仿佛它就该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

林夕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他围着那伞慢慢踱了半圈。

真是把好伞。镇上买不到这么好的手艺。就这么扔了,太可惜。他最近正缺把结实点的伞,上学路上老淋成落汤鸡。

奶奶的叮嘱在脑子里响了一下,又迅速被这念头压了下去。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这都第三次了,还没人来找,分明就是不要了。捡把无主的伞,能有什么事?自己吓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又飞快地左右瞄了一眼。

空荡荡的石桥,只有水流声。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光滑的竹柄,猛地一把握住,抓起来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心口怦怦直跳,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

那伞握在手里,分量比想象中沉。竹骨坚硬,红纸伞面微微晃动,像一只巨大的、振翅欲飞的红蝶。

他没直接回家,而是在镇子里多绕了两圈,做贼似的,直到确认绝对没人注意到他,才闪身钻进自家那条窄巷。

奶奶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凳上拣豆子,老花镜滑到鼻尖。她抬起头,目光掠过林夕,以及他手里那把崭新的红纸伞,浑浊的眼睛顿了一下。

“哪儿来的伞?”老人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天然的警惕。

“……同学借的。”林夕喉咙发紧,把伞往身后藏了藏,不敢看奶奶的眼睛,低头快步钻回自己屋里,把伞小心翼翼塞到了床铺最底下。

奶奶没再问,只是拣豆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拧着,望着门外又开始渐渐沥沥下大的雨,叹了口气,极轻地嘟囔了一句:“这雨,怎么就没个停的时候……”

夜里,林夕做了个梦。

梦里也在下雨,很大的雨,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他一个人站在那座石桥上,四周雾气弥漫。桥那头,模模糊糊站着个人影,很高,很瘦,穿着深色的长衫,看不清脸,手里好像也撑着把伞,伞的颜色很深,也许是黑色,也许是墨绿。

那人影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只是望着桥下的河水。

林夕想走过去,脚却像钉在原地。他想开口问那是谁,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只有雨声,无边无际的雨声。

还有一股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气味——像是陈年的墨汁,又混合了受潮的旧书页和某种陌生的、冰冷的香料。

他猛地惊醒,心跳如鼓,窗外雨还在下,刷刷地轻响。屋里黑得浓稠,一切轮廓模糊。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底。

那把红纸伞,好端端地躺在那里。

他松了口气,却又觉得那股梦里的冷香,好像还在鼻尖萦绕了一瞬,挥之不去。

第二天,林夕醒来时头有些沉,像是没睡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了那把伞。新伞不用,放着岂不是更怪?他这么告诉自己。

撑着红纸伞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确实引人注目。邻居张婶提着菜篮路过,笑着打趣:“小夕,好漂亮的伞,对象送的?”

林夕脸一热,支吾着应付过去。

一整天,他都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上课老走神,总觉得窗外有人影晃过,仔细看却又没有。放学时雨停了,他收起伞,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背后发凉,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放学的学生和匆匆归家的路人,一切如常。

是他多心了吗?

他把伞重新塞回床底,决定明天不带了。

可是,从那天起,怪事就开始了。

先是东西莫名其妙地移位。昨晚明明放在桌上的钢笔,早上发现滚到了墙角。接着是夜里总能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像是有谁在堂屋里踱步,凝神去听,又消失了。问奶奶,奶奶总是摇头,说人老了,耳朵背,没听见。但林夕注意到,奶奶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神里的忧虑越来越重。

家里那股梦里的冷香,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尤其是在他的房间里,在床铺周围。

林夕开始失眠,食欲不振。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他不敢再碰那把伞,甚至不敢再看床底。他试过把伞扔回石桥,可每次拿起它,走到半路,不是突然肚子剧痛,就是头晕眼花,只好又原路返回。那伞像是长在了他家,怎么也丢不掉。

奶奶请了镇上的老中医来看,号了脉,只说是心神不宁,开了几服安神的药,喝了却不见好。

一个月后的半夜,林夕又被一阵极其清晰的摩擦声惊醒。

不是脚步声。

是磨墨的声音。

缓慢,均匀,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耐心,就在他的房门之外,堂屋的八仙桌那边。

一下,又一下。

绵密不断。

与此同时,那股冷香变得前所未有的浓烈,几乎要凝固起来,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

林夕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连头都不敢露,冷汗浸透了睡衣。

磨墨声持续了很久,终于停了。

万籁俱寂。

然后,他听到了。

毛笔落在纸上的声音。

轻柔,舒缓,一笔一划,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像是在写着什么。

是在写……字?

写给谁?

林夕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极致的恐惧像冰水,从他头顶浇下,冻僵了四肢百骸。他连呼吸都屏住了,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彻底消失了。那股冷香也渐渐淡去。

天快亮时,林夕才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中昏睡过去。

第二天他是被奶奶惊恐的叫声吵醒的。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