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塞进门缝的脚(2/2)
老孙头也听到了,他猛地坐直了身体,脸色铁青,对我做了一个绝对禁声的手势,眼神严厉无比。
啪嗒…啪嗒…
脚步声绕着屋子,慢慢地走。
一圈。
又一圈。
像是在巡视它的领地,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漏洞。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
正正地停在门口。
然后,一片死寂。
它……就在门外。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
我能想象到,它此刻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顶着那张灰败浮肿的脸,咧着无声的笑容,用那双全黑的眼睛,“盯”着门板。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突然——
“咚。”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是指节叩击门板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抽。
“咚…咚…”
又响了两声,稍微重了一点。
它……在敲门?
老孙头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紧紧抿着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敲门声停了。
接着,门缝底下,悄无声息地,慢悠悠地,塞进来一样东西。
我瞳孔骤缩!
那是一片枯黄破碎的槐树叶子!正是哑巴林里最常见的那种!
叶子刚塞进来,门外,响起了声音。
不再是模仿别人的呼唤。
而是……老孙头那苍老沙哑的嗓音!学得惟妙惟肖,甚至连那点因为常年抽烟而引起的咳嗽腔调都模仿了出来!
“狗蛋……狗蛋娃……开开门……”
“外头冷得很……让俺进去烤烤火……”
“就烤一会儿……俺脚都湿透了……”
那声音带着一种可怜的、哀求的语调,一声声,透过门缝钻进来,直往人耳朵里钻,往心里钻。
我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我知道不是!我知道外面不是孙大爷!但那声音太像了!太像了!
老孙头自己也听得脸色发白,他紧紧攥着拳头,显然也在极力抵抗这声音的干扰。
门外的“东西”见哀求没用,语调忽然一变。
变得阴沉,缓慢,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
“狗蛋……不开门是吧……”
“俺知道你在里面……”
“俺看见你了……”
“俺就在这儿等着……”
“天……总会亮的……”
“你看……天……快亮了啊……”
它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力。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窗户。
窗户被木板钉死了,只留有几道缝隙。外面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离天亮显然还早得很。
但就在我扭头的这一刹那——
我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了!
在窗户的一道缝隙后面!
一只眼睛!
一只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纯粹漆黑的、浑浊的眼睛!正死死地、贴着缝隙,向屋里窥视!
它找到缝隙了!它在看着我们!
“啊——!”我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虽然立刻又死死捂住嘴,但已经晚了!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只窥视的眼睛,也瞬间从缝隙处消失。
死一样的寂静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的寂静,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令人恐惧。
老孙头的脸色彻底变了,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坏了……坏了……它知道你在看它了……它知道你怕了……”
他话音未落——
砰!!!
一声巨大的、狂暴的撞击声猛地砸在木门上!
整个门板连同门框都剧烈地震动起来,灰尘簌簌落下。
外面的东西,失去了耐心,开始硬撞了!
砰!!!砰!!!砰!!!
撞击一声接着一声,力量大得吓人,根本不像是一个佝偻老人能发出的力量!那薄薄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闩剧烈跳动,眼看就要被撞断!
“顶住门!”老孙头嘶哑地吼了一声,用他干瘦的身躯死死抵住门板。
我也连滚爬爬地冲过去,用肩膀拼命顶住门。
每一次撞击,都像重锤砸在我们身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门闩发出令人牙酸的弯曲声,门板上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这样下去根本顶不住!
“石头……对!石头!”老孙头猛地想起什么,踉跄着扑到墙边,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块表面光滑、泛着青黑色、巴掌大小的石头,上面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字迹痕迹。他像是捧着救命稻草,颤抖着把它死死按在剧烈震动的门板上,嘴里念念有词,是一些含糊不清、像是古老咒语的话。
说来也怪,那石头一按上去,疯狂的撞击声竟然猛地停歇了。
门外,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我和老孙头粗重惊恐的喘息声。
它……走了?
我们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都不敢放松,依旧死死顶着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门外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仿佛刚才那疯狂的撞击只是一场幻觉。
但还在微微震动的门板和那几道裂纹,提醒着我们刚才的真实。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黑暗开始慢慢褪去。
林子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天……快亮了……”老孙头沙哑地说,整个人几乎虚脱,靠着门板滑坐下去,“那东西……怕光……天亮前……应该……真的走了……”
我也瘫软在地,浑身像是散了架,精神和肉体都到了极限。
看着窗外那一点点渗进来的天光,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光明如此珍贵。
又过了许久,天光越来越亮,鸟叫声也开始稀疏地响起。
外面彻底没了动静。
“走……走了……”老孙头长长吁出一口气,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你小子……真是……命大……”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包裹了我,我几乎要哭出来。
“孙大爷……谢谢您……谢谢您……”我语无伦次。
老孙头摆摆手,挣扎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到门缝上,向外窥视。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彻底放松下来。
“没了……真没了……”他说着,动手去拔那根已经有些变形的门闩,“赶紧回去吧,以后再也别……唉……”
门闩被取下。
老孙头用力,拉开了那扇饱经摧残的木门。
清晨清冽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门外空地上,只有被踩倒的野草和湿润的泥土。
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我扶着门框,腿脚发软地迈出门槛,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有种再世为人的恍惚感。
我得赶紧回家……
我转过身,想再次向老孙头道谢告别。
却看到老孙头还站在门内,脸色有些奇怪,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身后,张着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恐惧瞬间重新爬满了他的脸!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孙……”我下意识地开口想问他怎么了。
但就在我发出声音的那一刹那——
我的后背,猛地贴上来一个东西!
冰冷,僵硬,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土腥气和腐朽味!
同时,一双冰冷枯槁的手,如同铁钳一样,猛地从后面箍住了我的双臂!力量大得惊人!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我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下巴一样的东西,抵在了我的右边肩膀上。
然后,我的左耳边,响起了声音。
依旧是老孙头那苍老沙哑的嗓音,模仿得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那声音里再也没有任何掩饰,只剩下一种得逞后的、阴冷彻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和得意。
它贴着我的耳朵,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轻轻吹着气:
“俺——说——了——”
“天——会——亮——的——”
“俺——等——到——你——了——”
……
我最后看到的,是门内老孙头那张因极致恐惧而彻底扭曲的脸,和他徒劳伸出的、剧烈颤抖的手。
然后,我的世界猛地一黑,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
……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
村里人发现我时,我昏死在哑巴林的边缘,浑身冰冷,只剩下一口气。是高烧了三天三夜,嘴里反复胡说着“应声”、“别回头”、“天亮”之类的呓语。
等我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我再也没见过守林人老孙头。
村里组织人去找过。那间土坯屋里,油灯还亮着,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冷饭,人却不见了踪影。仿佛凭空消失。
只有屋门口泥泞的地上,留下了两行清晰的脚印。
一行,是我的浅脚印,从屋里踉跄跑出。
另一行,是深陷下去的、沾着泥水的、老旧的布鞋脚印,紧紧地跟在我的脚印旁边,寸步不离。
一直延伸向哑巴林的深处。
没人知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老孙头去了哪里。
只有我知道。
我知道那天晚上,来敲门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止一个“它”。
我知道,有些东西,它们的耐心好得惊人,它们会用尽一切办法,包括利用你对光明的渴望,让你自己主动打开那扇门。
我还知道,哑巴林的禁忌,远不止“别应声”和“别回头”那么简单。
最大的禁忌是——
永远不要相信,在天亮之前,任何从门外传来的声音。
哪怕那是你最熟悉的人,在用你最熟悉的语调,诉说你最渴望的救赎。
因为那林子里的东西……
它们最会的,就是趁着你最松懈、最渴望的那一刻,
悄无声息地,
把脚,
塞进你的门缝里。
而我肩膀被那双冰冷手抓过的地方,留下了两个乌青的手印,过了整整一个夏天,才慢慢淡去。
从此以后,我患上了严重的恐黑症,直到今天,夜里从不敢靠近门窗,更不敢在日落之后,回应任何来自黑暗处的呼唤。
哪怕那声音,听起来再像我已故的亲人。
村里的老人有时还会提起哑巴林,提起那个失踪的守林人,然后摇着头,对围在身边的小辈们低声告诫:
“记住咯,夜里走路,有人喊你名,尤其是从背后喊,千万别急着应,更别回头。”
“得先看清楚喽……”
“喊你的,到底是个啥。”
风声穿过村口的老树,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个逝去魂灵的低语,在永恒地模仿着人间的呼唤。
它们,一直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