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皮囊祠骨(2/2)

这“疗效”让周屿更加笃信。从此,每夜都是如此。林夕的身体成了周屿练习“贴敷”的画布,旧的伤口刚刚结痂,又被刮开新的。她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暗红色贴敷痕迹,像一幅残酷的拼贴画。周屿的技术越来越“娴熟”,眼神也越来越专注、狂热,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艺术创作。他对那把小刀和阿贡农的药泥产生了病态的依赖。

而周屿自己,也开始出现变化。他对熟食越来越没兴趣,却对工坊里处理生皮时割下的新鲜肉屑表现出异样的渴望,有一次林夕甚至撞见他偷偷舔舐一块带血的生羊皮。他的眼睛在暗处有时会闪过一抹非人的、浑浊的黄光。

林夕的身体和精神都在崩溃边缘。在一次高烧谵妄中,她仿佛看到那些贴敷在她身上的药泥下面,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蠕动,想要钻破她的皮肤出来。她甚至“听”到阿贡农在神龛前低语:“……最好的皮囊……需要最深的怨念滋养……那些黑皮肤的灵魂……在皮鼓里哭喊了百年……终于找到了新的、更温顺的‘祠’……”

清醒后,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缠绕住她。她开始趁着周屿白天忙于工坊事务,拖着虚弱不堪、贴满“膏药”的身体,在诺大的、迷宫般的老工坊里艰难探查。在堆放废料和旧工具的地下室最深处,她搬开几个沉重的破木箱,后面的砖墙有一块松动了。

她用尽力气撬开砖块,后面是一个仅容一人爬入的狭窄通道,积满灰尘和蛛网。通道尽头,是一个不大的、完全密闭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个早已干涸的、颜色暗红发黑的水池。而水池周围,堆叠着数十具扭曲的、干枯的骸骨!所有骸骨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皮肤都被完整地剥离了,只留下肌肉萎缩、骨骼狰狞的躯体。许多骸骨的手脚还被生锈的铁镣锁着。在石室角落,她找到了几个破烂的、蒙着某种暗色皮革的小鼓,以及一本被虫蛀鼠咬、几乎散架的皮质笔记,上面的法文花体字勉强可辨。

笔记属于一位十九世纪中期的法籍工坊主。上面记载了他如何“改良”皮革工艺:听从当地巫毒祭司建议,选取“强健且不驯”的黑奴,活剥其皮,在奴隶断气前,将其浸入特制药池,使皮革“吸收最后的生命灵气与怨怒”,从而获得“拥有灵魂震颤力量”的极品皮革,专供某些有特殊癖好的欧洲贵族。笔记最后潦草写道:“……鼓声里有他们的哭喊……工坊每一张好皮子下面……都压着一个黑灵魂……丹巴拉不是神,是收集怨魂的恶魔……我的儿子开始做梦,梦见自己被剥皮……”

没有丹巴拉神!只有被活剥制皮的黑奴滔天怨念,沉积在这工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张“上好”皮革之中!阿贡农的“魂囊”仪式,根本不是祈福,而是用她这至亲胎儿之皮作为“最强怨念”的诱饵和容器,将她这个母亲作为连接与吸引所有怨魂的“核心皮囊”!那些贴敷,是在用她自身的皮肉生命,不断“加固”和“滋养”这个核心,将散落的怨念聚集到她身上,最终将她制成一个容纳无数冤魂的、活的“皮囊祠堂”!周屿的异变,是怨念开始侵蚀他这个“受益者”和“执行者”!工坊生意的“复兴”,是怨魂之力在皮革上的显现!

真相让她如坠冰窟,却又燃起毁灭一切的怒火。她要烧了这罪恶的巢穴,在她被彻底变成“皮囊祠”之前!

她偷了工坊的煤油,藏在裙下。一个周屿被大客户缠住的夜晚,她将煤油泼洒在工坊存放成品皮革的仓库、那棵“神木”、以及阿贡农的神龛周围。最后,她将剩余的煤油,全部浇在了地下室石室那些骸骨和皮鼓上。

她划亮了火柴。

火焰轰然腾起,瞬间吞噬了干燥的皮革和木材,火舌欢快地舔舐着一切。浓烟滚滚,夹杂着皮革焚烧的恶臭和某种更深层的、仿佛肉体焦糊的可怕气味。工坊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和人们的惊叫。

周屿冲进火场,状若疯魔。他看到了站在仓库与神龛之间火焰相对稀疏处的林夕,也看到了她手中空了的煤油罐。他瞬间明白了一切,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扑向林夕:“你毁了!全毁了!我的工坊!我的皮!”

林夕转身想逃,却被脚下杂物绊倒。周屿扑到她身上,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眼中是彻底疯狂的恨意和绝望。火光映照着他扭曲的脸。

就在这时,周屿的动作猛地一僵。他掐着林夕脖子的双手,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变化——不再是人类皮肤的质感,而是一种极度平滑、细腻、泛着柔和油润光泽的、最顶级小羊皮般的皮革质感!那光泽从他常年持刀刮皮、沾染无数药泥的双手开始,迅速向手臂、脸颊、脖颈蔓延!仿佛他整个人正被无形的手快速鞣制、抛光,变成一件完美的人形皮具!

周屿脸上的狂怒变成了极致的惊恐。他松开掐着林夕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迅速“皮革化”的双手,它们正在失去血色和温度,变得僵硬、柔韧、冰冷。他想摸自己的脸,手指触到的却是一片光滑非人的质感。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嘶鸣,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火焰越来越近,热浪灼人。周屿就跪在林夕身前,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眼睁睁看着自己彻底变成一具栩栩如生、却冰冷僵硬的“人形皮革模特”,脸上最后凝固着惊恐与茫然,在火光下闪烁着昂贵而诡异的皮革光泽。

林夕挣扎着爬起,咳嗽着,踉跄后退,远离那具“皮革人”和逼近的火焰。救火的人声和消防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她却感到小腹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沉重而坚韧的牵扯感,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用无数细小的钩子,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子宫壁,并在缓慢地、有规律地搏动。

她颤抖着,倚靠在一段尚未燃烧的廊柱上,缓缓低下头,用那双布满新旧伤痕、沾满烟灰的手,轻轻按向自己平坦却紧绷的小腹。

肌肤之下,那沉重搏动的中心,传来一种清晰的、绝非血肉组织的触感——坚韧、微微起伏、带着一种……类似皮革缝合线的、细微的纹路感。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深处,响起了无数声音的混合——痛苦的哀嚎、愤怒的嘶吼、绝望的哭泣、阿贡农诡异的吟唱、周屿疯狂的叫骂、皮革摩擦的沙沙、火焰燃烧的噼啪……最终,所有这些声音,汇聚成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无尽怨念的洪流,狠狠冲撞着她的意识,并试图在那皮革纹路般的搏动中心,找到一个永恒的、温暖的——

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