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十个名字(1/2)
孙玉兰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烧尽了恐惧后剩下的愤怒。
她死死攥着那半截炭笔,粗糙的木炭磨得她掌心生疼。
周围的村民围成一个沉默的圈,他们的目光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绳索,要把她捆回井台边那块磨得光滑的石碑前。
“咔嚓”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孙玉兰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截承载着全村希望和诅咒的炭笔生生折断。
她没有丝毫犹豫,反手将那两截断炭扔进了身后黑不见底的古井里。
扑通两声轻响,像是被深渊吞掉的石子,连一丝回音都吝于返还。
她知道,井壁中下段有一道常年湿滑的石缝,断笔会卡在那里,谁也别想轻易拿到。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着,用嘶哑的嗓音冲着人群喊道:“不能再让我一个人写!凭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硬得像石头,“你们以为它要的是什么?一个名字吗?不!它要的是又一个能被它慢慢啃食干净的孩子!下一个就是我!”
人群骚动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沉默。
没人敢看她的眼睛,也没人敢出声反驳。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村里已经消失了九个孩子了,每一个的名字,都是前一个孩子用血和恐惧在石碑上刻下的。
现在,轮到孙玉兰了。
她是被最后一个消失的孩子——李春花,在失踪前写下的名字。
这是一种献祭。
用一个活人的名字,去换取暂时的安宁。
可现在,这个被选中的祭品,反抗了。
夜风吹过,带着井水的寒气,刮在每个人的脸上。
村民们缩着脖子,眼神躲闪。
他们既同情孙玉兰,又恐惧她这番举动会引来更可怕的报复。
那东西要是被激怒了,下一个消失的,又会是谁家的孩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井口忽然冒出了一缕极淡的白雾。
雾气盘旋而上,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慢慢凝聚成一个瘦小的、半透明的女孩身影。
是李春花。
她还穿着失踪那天穿的碎花布衫,只是身影虚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掉。
她的残影没有实体,没有表情,只是空洞地“望”着人群,一个稚嫩又飘忽的声音在每个人心底响起:“写……都写……只有你们都写,她才能回来……”
“她”,指的是谁?
是孙玉兰,还是别的什么?
没人知道。
但那声音里的悲伤和乞求,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村民们自私的恐惧。
李春花是在用她最后残存的意识,告诉他们唯一的生路。
人群中,村长周志国浑身一颤。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决绝的神色。
他没有再去看孙玉兰,而是转身冲进村委会那间小屋,片刻之后,村里那台老旧的广播喇叭发出了刺耳的电流声。
“喂……喂!是……是我,周志国!”他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了小山村的每一个角落,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全体村民听着!从现在开始,都给我动起来!找到能写字的东西,炭笔、石头、烧黑的木棍,什么都行!”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在你们能看到的一切地方,写下孙玉z国连夜广播:“请写下孙玉兰的名字!在墙上,在地上,在心里!”
夜,彻底被打破了。
起初是零星的响应,接着,一盏又一盏油灯、手电筒的光亮在家家户户的窗户后亮起。
人们从各自的角落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将信将疑的惶恐,但手里都攥着些什么。
有人拿着灶膛里没烧尽的木炭,有人在地上捡了块尖锐的石子,还有人直接用手指蘸上了湿泥。
他们开始写。
第一个名字出现在周志国自家土坯墙上,用一块红砖歪歪扭扭地划出“孙玉兰”三个字。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像是会传染一样,整个村子都变成了巨大的画板。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这个被恐惧笼罩的小山村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井台的石壁上,村道的泥土地上,甚至每家每户的门板、窗棂、猪圈的墙壁,都密密麻麻地出现了“孙玉-兰”的名字。
成千上万个“孙玉兰”,笔迹万千。
有的刚劲有力,有的孱弱纤细,有的稚嫩潦草,有的工整端正。
它们汇聚在一起,如同一股黑色的潮水,从村子的中心——那口古井,向四面八方漫灌开去,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的气势。
孙玉兰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这一切,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不再是一个孤独的祭品,她的名字,被整个村子用最质朴的方式托举了起来。
人群自发地向井台聚集。
这一次,他们的脸上不再只有恐惧,还多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人群分开一条路,走在最前面的是吴秀英。
她的女儿是第三个失踪的孩子。
这个平日里最爱美的女人,此刻却面容憔-悴,双眼红肿。
她走到井台中央,沉默着,一件一件脱下自己身上那件鲜红色的外衣。
那是一件崭新的衣服,是她准备过年穿的。
她将红衣在井台的石板上小心翼翼地铺平,那抹红色在灰败的村庄里,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一滩凝固的血。
“都来吧。”吴秀英的声音很轻,却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用炭笔,就在这上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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