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火不灭,人不散(1/2)

净水村的祸事,是从田小满失踪那天开始的。

那是个闷热的下午,田家老太太在院子里打盹,醒来后,那个总在灶台边转悠、偷吃锅巴的孙女就不见了。

全村人找了整整一夜,火把的光亮像一条条慌乱的蛇,在山野间游走。

第二天天亮,有人在村东头的老井边,发现了田小满的一只绣花鞋。

鞋子半湿,孤零零地躺在井台的青苔上。

村长周志国带人打捞了三天,井水幽深,除了黑不见底的倒影,什么也没捞上来。

田家没再坚持,他们甚至没办丧事,只是默默地把田小满的床铺拆了,仿佛这个八岁的女孩,连同那只鞋,从未存在过。

村里人开始绕着那口老井走。

他们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溺女井”。

老人们说,这井里有怨气,是那些年头不好时,被扔下去的女婴的怨气。

她们没能活下来,没能有名字,现在回来讨债了。

恐惧像井里的水汽,悄无声息地弥漫开。

只有孙玉兰不信邪。

她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读过几年卫校,相信的是科学,不是鬼神。

她觉得田小满可能是失足落水,也可能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但当她试图跟村民解释这些可能性时,换来的只是躲闪的眼神和一句“你年轻,不懂”。

孙玉兰不懂吗?

她懂。

她懂那种不被期待的滋味。

她自己的名字,“玉兰”,听着好听,可她知道,父母原本想要个儿子,取名“玉梁”。

田小满失踪后的第七天,赵小娥不见了。

她是在去给自家地里送饭的路上失踪的,饭篮子倒在田埂上,里面的窝头滚了一地。

三天后,她的尸体在离井不远的一片野草丛里被发现,身上没有伤痕,表情安详得像是睡着了,只是身体冰冷僵硬。

这下子,整个净水村都炸了锅。

如果说田小满是意外,那赵小娥的死,就像是一道催命符,贴在了每个有女儿的人家门上。

恐慌压倒了一切,村里开始流传一个更可怕的说法:井里的怨鬼不止一个,她们要凑够数,凑够十个女孩,才能去投胎。

接下来,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说法,悲剧接二连三地发生。

王招娣、陈桂花、林小妹……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名字,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死法都一样,没有挣扎,没有伤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抽走了魂魄。

村里人心惶惶,白天不出工,晚上不敢睡。

家家户户把女孩们锁在屋里,门窗上贴满了黄纸符。

空气里混杂着香灰和绝望的味道。

孙玉兰每天背着药箱穿过死寂的村子,看着那些紧闭的门扉,听着里面传出的压抑的哭声,心里像被石头堵着一样难受。

她不相信是什么怨鬼作祟,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她一次次地去勘察发现尸体的现场,去那口被所有人视为禁忌的老井边。

井还是那口井,水面倒映着天光云影,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

孙玉兰甚至伸手探入井水,那水冰凉刺骨,带着一股泥土的腥气,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一天黄昏,她又来到井边,正碰上李春花的母亲吴秀英。

吴秀英提着个篮子,里面装着纸钱和一些新做的女孩衣裳。

她的女儿李春花,是第七个死去的女孩。

“婶子,”孙玉兰轻声喊道。

吴秀英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玉兰啊,你说,我们春花做错了什么?她那么乖,那么懂事……”老妇人跪在井台边,一边烧纸,一边泣不成声,“是娘对不起你啊,春花……要不是你爹当年非想要个弟弟……娘怎么舍得……”

后面的话,吴秀英没说下去,只是捶着胸口,发出困兽般的哀鸣。

孙玉兰心头一震,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她扶起吴秀英,轻声问:“婶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吴秀英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说:“春花出生的时候……她前面已经有两个姐姐了。她爹铁了心要儿子,说养不起,要把她……要把她送走。我抱着她跪在地上求了一天一夜,才把她保下来。可这事……成了我心里一辈子的疙瘩。我对不起她,我总觉得亏欠她……”

送走?

孙玉兰知道,在净水村,在那个年月,“送走”有时候就是“扔掉”的委婉说法。

那个念头在孙玉兰的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

她想起了那些死去女孩的名字:王招娣、吴招弟,盼着弟弟来;林小妹、张小铃,透着一股子随意和轻视。

这些名字本身,就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是她们不被期待的证明。

难道……问题不在于井,而在于人心?

孙玉兰开始走访那些失去女儿的家庭。

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共同点:这些家庭,无一例外,都曾因为生了女儿而感到失望,甚至有过遗弃的念头。

这种念头,或许只是一闪而过,或许是长久的怨怼,但它确实存在过,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在父母和女儿的心里。

而那些安然无恙的家庭,他们的女儿,或许名字同样随意,但父母却从未流露过一丝一毫的嫌弃。

孙玉兰彻夜未眠。

她终于明白了。

那口井或许真的聚集了怨气,但不是来自什么恶鬼,而是来自世世代代被轻视、被遗弃的女婴们那份深沉的悲哀。

她们没有恶意,她们只是太孤独,太渴望被看见,被记住。

她们的悲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而那些在家里同样感受着不被珍视、内心有着微小裂痕的女孩们,她们的灵魂就容易被这股巨大的悲伤所吸引、所同化,最终被拉入那片永恒的孤寂之中。

这不是谋杀,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由悲伤引发的共鸣。

想通了这一点,孙玉兰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悲悯。

当第十个女孩,马翠花的尸体被发现时,村里的恐慌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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