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活着的碑(1/2)

祠堂的余烬在晚风中无声起落,像一群疲惫的黑色蝴蝶。

孙玉兰站在焦土之上,那支陪了她半生的炭笔被随意丢在脚边,沾满了灰。

她手中此刻握着的,是一根冰冷的钢针,穿引着一道刺目的红线。

她的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或麻木、或悲戚、或畏缩的脸,声音不大,却像针尖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石头会风化,祠堂会烧塌,刻在上面的字,一场大火就没了。”她举起手中的红布,布料粗糙,却红得像血,“可名字不一样。只要有人穿着,有人看着,有人记着,她们就等于还活着。”

话音未落,人群中挤出吴秀英。

这个沉默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此刻双眼却亮得惊人。

她一言不发,当着所有人的面,笨拙地脱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衣,露出干瘦的脊背。

她接过孙玉兰手里的红布衣,那上面已经用粗糙的针脚歪歪扭扭地缝上了八个名字。

吴秀英将它套在身上,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件衣服里蕴含的所有重量都吸进肺里。

她转身,一步一步登上村口那口老井的井台,在夕阳的余晖中挺直了腰杆。

“我穿,我走,我活着。”她的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村民们死寂一片。

那件红衣在吴秀英身上,像一道烧在黄昏里的伤口,更像一面无声的旗帜。

人群的另一头,刘桂香像是被吴秀英的举动惊醒了。

她猛地转身,踉跄着跑回自己低矮的土屋。

没过多久,她抱着一堆破旧的衣服碎片走了出来。

那是她缝了三十年的旧棉袄,如今已被她用剪刀拆得不成样子。

她将那些藏在夹层里、缝在领口内、掖在袖口深处的、写在碎布条上的残缺名字,像献祭一般,一股脑地倒在孙玉兰面前。

“你念,我写。”刘桂香说。

孙玉兰捡起一张,辨认着褪色的字迹:“陈……陈二娥。”

刘桂香拿起一块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桐木板,又捡起一把生锈的刻刀。

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刀。

有人递上纸笔,她摇了摇头,固执地将刀尖抵在木板上。

“纸太薄,风一吹就跑了。木头会烂,”她粗重地喘着气,眼睛却死死盯着刀尖,“可我的手记得。”

一刀一划,木屑纷飞。

她不像在写字,更像在用自己的骨血去复刻一段记忆。

一个又一个名字,从模糊的布条,转移到坚硬的桐木上。

当孙玉兰念出“张小铃”三个字时,刘桂香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手里的刻刀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狠狠向下一扎,木屑溅起,一缕极细的血丝从迸裂的木纹中渗了出来,染红了那个未刻完的“铃”字。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点红色,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村里的广播站站长周志国,一个平日里只知道播放新闻和天气预报的中年男人,默默地扛着梯子,将广播站屋顶上那几个高音喇叭全部拧转了方向,齐刷刷地对准了井台上的吴秀英。

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一阵悠长的钟声过后,周志国清晰而沉稳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了净水村的每一个角落。

“陈二娥。”

“李秀琴。”

“王小凤。”

他将那九个名字,一个一个地念出来,混杂在新闻播报前的固定钟声里。

日复一日。

他还怕停电,特意给老旧的播放设备加装了一个手动转盘,用一根皮带连着。

“声音跑得比人快,”他对来看热闹的村民说,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断了电,我用手摇,也要让这些名字传到山外面去。”

他的话并非虚言。

就在第一次播报的清晨,村外三里地的一户人家,院门“吱呀”一声被猛然推开。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冲了出来,她侧着耳朵,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路颤声喊道:“小娥?是……是你吗?”风中,只有喇叭里传来的新闻播报声作为回应。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第五天。

马国栋快不行了。

他的儿子,一个壮硕的汉子,咬着牙,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父亲从床上背起,一步步挪到了井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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