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一支枪(1/2)

山谷里有了心跳。

那是一种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律动,从电弧炉第一次点火开始,就再未停歇。白天是它,夜晚也是它。初时只是炉膛的轰鸣,但很快,更多的声音加了进来。锻锤砸在红热钢锭上的闷响,车床切削金属时尖锐的嘶鸣,砂轮打磨零件时飞溅的火星。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首钢铁的交响曲。

王虎靠在一棵树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已经看了整整一天。

他面前,是一条他无法理解的生产线。

上百名士兵被分成了不同的工组,沉默而高效地工作着。一炉炉滚烫的锰钢被炼出,趁着还未完全冷却,就被巨大的水力锻锤反复捶打,锻造成细长的枪管毛坯。另一些钢锭则被送入由几台卡车发动机魔改而成的简陋车床,在高速旋转中,被削成一个个形状复杂的机匣。

最让王虎感到头皮发麻的,是那些负责精加工的士兵。他们没有图纸,没有卡尺,仅凭一双手,一把锉刀,就能将粗糙的零件打磨得严丝合缝。他们的动作快得像幻影,每一锉,每一磨,角度和力道都分毫不差,仿佛这些数据天生就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山谷另一侧,几十名士兵在砍伐合适的硬木。木料被迅速烘干,然后在一双双巧手中,被削成线条流畅、完美贴合手掌的枪托。

零件,从山谷的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汇集到营地中央那片最大的空地上。枪管、机匣、枪栓、复进簧、枪托……成百上千的零件堆积在一起,像一座座银光闪闪的小山。

王虎觉得自己带了一辈子兵,到头来却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他曾试图上前指导,想告诉他们枪管的膛线要怎么刻才更精准,但一个代号“二百五”的士兵,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用一根自制的、比头发丝还细的钢针,在枪管内壁上,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划出了一道完美的螺旋。

从那以后,王虎就彻底放弃了。他成了个看客,一个见证奇迹的凡人。

“我的爷!我的亲爷啊!”

赵学文的嚎叫声打断了王虎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赵学文正抱着一根刚刚加工好的枪管,脸在上面蹭来蹭去,像是在抚摸绝世美女的皮肤。

“看看这光泽!看看这做工!比德国原厂的还好!”他把枪管举到眼前,对着光,眯着眼往里瞧,“这膛线,匀称!利落!这他娘的是艺术品啊!”

他身后,两个士兵抬着一个木箱,里面装满了刚生产出来的十发弹匣。赵学文放下枪管,又扑到木箱前,抓起一个弹匣,用手掂了掂,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十发缴获来的毛瑟子弹,一颗一颗压了进去。

“咔哒,咔哒。”子弹入匣的声音清脆悦耳。

“顺!太顺了!”赵学文激动得满脸通红,“杨爷,这……这一个弹匣,按黑市价,起码得五块大洋!咱们这一箱子一百个,就是五百块大洋!这一天能出十箱!我的天,咱们这是开了个印大洋的厂子啊!”

他抱着算盘,手指在上面拨得快出了火星,嘴里念念有词:“成本……成本……电费可以忽略不计,人工……人工不要钱,原料……原料是山里挖的。不算了!这账没法算了!都是纯利!从里到外都是赚的!”

王虎看着他那副疯魔的样子,哭笑不得。他走到杨富贵身边,后者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像一个欣赏自己作品的艺术家。

“杨爷,照这个速度,别说一个星期,三天就够了。”王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

“慢工才能出细活。”杨富贵淡淡地说。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代号“一号”,从零件堆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刚刚凑齐的一套“铁桶一式”的全部零件。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锻锤声、车床声、打磨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整个山谷,只剩下溪流的轰鸣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一号”身上。

“一号”将零件在身前的一块油布上摊开。然后,他的双手动了。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快,稳,精准。

王虎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只看到一个个零件在他手中消失,然后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组合在了一起。机匣与枪管对接,枪栓总成滑入机匣,复进簧、扳机组、弹匣卡榫……一个个零件如同有了生命,自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最后,“咔哒”一声,涂着桐油的木制枪托与枪身完美结合。

不到三十秒。

一支崭新的,闪烁着幽蓝金属光泽的步枪,静静地躺在了油布上。

它的枪身比三八大盖和中正式都要短一些,显得更加精悍。线条刚硬,充满了力量感。那个微微弯曲的十发弹匣,更是让它透出一股寻常步枪所不具备的凶悍之气。

赵学文屏住呼吸,伸出手,想摸,又缩了回来,生怕自己身上的俗气,玷污了这件神兵。

杨富贵走上前,拿起那支枪。他没有检查,只是拉了一下枪栓,感受了一下机件的顺滑,然后将枪递给了王虎。

“你的。”

王虎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伸出双手,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接过了这支枪。

沉甸甸的。

枪身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枪托的弧度完美地贴合着他的肩膀。王虎甚至不用瞄准,只凭感觉,就觉得这支枪仿佛是他手臂的延伸。

他从赵学文手里拿过那个压满了子弹的弹匣,“咔”的一声,干脆利落地装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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