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阎王爷的山头(1/2)

东方天际,一抹浓烈的鱼肚白正在奋力撕扯着夜幕。

军用卡车在一条颠簸的土路尽头停下,引擎发出一声疲惫的喘息,熄了火。

死寂。

车厢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那引擎的熄灭,也带走了他们胸腔里最后一口气。

“到了。”

杨富贵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赦令。

王虎颤抖着手,推开车门,第一个跳了下去。他没有去管任何人,只是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双手深深插进带着露水的泥土里,像一棵渴望生根的树。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混合了青草和泥土芬芳的空气,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泪水和鼻涕糊成了一片。

“哗啦——”

车厢的帆布被一把掀开。

金色的晨曦,像融化的铁水,倾泻而下,照亮了每一张苍白、茫然、布满泪痕的脸。

一个孩子揉了揉眼睛,看着外面那片广阔的田野和连绵的青山,小声地问:“妈妈,我们……到家了吗?”

没有人回答。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井喷。

一个妇女捂着嘴,发出了第一声细碎的抽泣,随即,这哭声就像会传染一般,迅速蔓延开来。人们相互搀扶着,从那辆散发着机油和死亡气息的卡车上走下来,许多人一接触到坚实的土地,便再也站不住,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这不是悲伤的哭,也不是恐惧的哭。

是活下来的哭。

钱老板跪在地上,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砰砰砰地磕着响头,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他说的是“老天保佑”还是“阎王爷显灵”。

林婉儿抱着那个仍在发烧的孩子,靠在车轮边,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抬头看着远处巍峨的栖霞山,山峦的轮廓在晨光中清晰而温柔,仿佛一个等待游子归家的母亲。

这片自由的土地,这座庇护了金陵千百年的名山,他们回来了。

“日你个仙人板板!”

一声暴躁的怒骂,打断了这片劫后余生的宣泄。

王虎猛地站起身,三下五除二,开始撕扯自己身上那件佐官大衣。他像是要撕掉一层长在身上的、令人作呕的皮肤,动作粗暴而决绝。纽扣被扯得飞散,肩章被撕成两半。

“这身狗皮,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一下!”他将那件象征着“岩田少佐”的军服狠狠摔在地上,又吐了口浓痰上去。

他的举动,提醒了另外那十八个“日本兵”。

他们如梦初醒,一个个脸上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纷纷开始脱掉那身土黄色的军装。有人甚至因为太过用力,直接将衣服撕烂。

很快,一堆代表着屈辱和死亡的军服,被堆在了空地上。

“烧了它!”一个年轻人喊道,声音嘶哑。

杨富贵从卡车里拿出一个铁皮油桶,拧开盖子,将里面剩余的柴油,全部浇在了那堆军服上。他划着一根火柴,扔了上去。

“呼——”

火焰冲天而起,黑色的浓烟滚滚,散发出刺鼻的焦臭。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那团火。

火光映在他们脸上,映出了一双双通红的、闪烁着仇恨与新生的眼睛。

那身伪装被烧掉了,那个在中华门前上演的惊魂大梦,也该醒了。

“都别看了。”杨富贵的声音将众人从恍惚中拉回现实,“这里不是终点,只是起点。”

他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栖霞山主峰。

“那里,栖霞寺。从今天起,就是我们的家。”

一个小时后,这支衣衫褴褛的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曾经香火鼎盛的千年古刹,如今已是一片残破。山门倒塌了一半,院墙上布满了弹孔和裂痕。巨大的铜钟上,留下了几道狰狞的炮弹划痕。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杂草丛生,齐腰高。

但寺庙的主体建筑,那些由坚实的巨石和百年木料构成的殿宇,依旧屹立不倒。它们在战火中幸存下来,像一个个沉默而倔强的老人,庇护着这片土地最后的尊严。

这里足够大,足够隐蔽,也足够坚固。

杨富贵站在大雄宝殿的台阶上,俯视着下方这一百多号茫然的幸存者。

逃出生天的狂喜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迷茫。

“赵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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