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长岛尾声——市井烟火、静怡时光(2/2)

一进门,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混合着炒菜油烟、酱油和米饭香气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瞬间将我们拉回了东北那些热闹的家常小馆,甚至仿佛看到了家里厨房的身影。店面不大,摆放着四五张铺着塑料桌布的简单桌椅,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贴着用毛笔字写的菜单:溜肉段、地三鲜、豆角炖排骨、酸辣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芹菜炒粉、果仁菠菜、三丝爆豆……全是地道的、光是看着名字就能让人流口水的东北家常菜!

一个围着洗得发白的围裙、身材微胖、面容和善淳朴的中年男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用带着浓重、在我们听来却无比亲切的东北口音招呼我们:“来啦老弟、老妹儿?吃点啥?随便坐嗷!”

我们找了一张靠窗的、能看到小巷里偶尔经过的行人的桌子坐下,心情莫名地激动和温暖。点了溜肉段、地三鲜、酸辣土豆丝和两碗米饭。

等待上菜的工夫,我们和老板聊了起来。老板姓李,果然是从佳木斯来的。

“李大哥,您来长岛多少年啦?”我问。

“哟,可有十来年喽!”李老板一边用抹布擦着本就干净的桌子,一边感慨地说,眼神里带着回忆,“那会儿也是跟着老乡过来的,一开始在码头帮工,卸船、晒海带,啥活儿都干。后来觉得这地方挺好,安静,空气好,人心眼儿实在,没那么多弯弯绕,就攒了点钱,盘下这么个小店,不走了。”

“习惯吗?这边饮食跟咱们东北差别挺大的,天天对着海鲜,不想咱那口的酸菜猪肉炖粉条子、锅包肉啥的?”佳佳好奇地问。

“习惯!咋不习惯?”李老板爽朗地笑了,笑声很有感染力,“刚开始是真想家,尤其是冬天,闻不到那股酸菜味儿,心里空落落的。但待久了,反而喜欢上这儿了。你看这日子,多踏实!每天睁眼就是大海,关门就是小院,没啥烦心事。来的游客天南海北的,听听他们唠嗑儿,讲讲外面的世界,也挺有意思。守着这片海,看着潮起潮落,日出日落的,心里头静。人啊,有时候就得换个活法。 在佳木斯,我是工人,天天守着机床;在这儿,我是个小老板,守着大海。虽然挣得不一定多,但心里舒坦。”

他说话时,脸上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后的满足和平静,没有太多对过去的留恋,也没有对未来的焦虑,就是一种活在当下的从容。他的话很简单,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们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地域迁移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人生选择和生活态度的故事。从喧嚣的东北老工业城市,到宁静的胶东海岛,这不仅仅是地理位置的转变,更是生活节奏、人生重心乃至生命状态的巨大转变。他主动选择了一种更简单、更贴近自然、内心更安宁的生活方式。这让我们不禁反思:我们终日忙碌,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是更多的物质积累,更高的社会地位,还是内心真正的平静与快乐?李老板的选择,像是一种无声的启示,告诉我们生活可以有另一种模样,幸福的标准也可以由自己来定义。

菜很快上来了。溜肉段外酥里嫩,裹着浓稠的酱汁,咸香可口;地三鲜油亮亮,茄子、土豆、青椒炖得软烂入味,是下饭的绝配;酸辣土豆丝切得很细,清脆爽口,酸辣开胃。就是最纯正、最魂牵梦萦的东北味儿!我们吃得格外香甜,米饭一碗接一碗。这顿朴实无华的家常菜,在连续几天精致或生猛的海鲜大餐后,显得如此对胃口,像一位老友,抚慰了我们的“东北胃”,也悄然慰藉了一丝淡淡的、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乡愁。

吃完饭,我们和李老板道别,真诚地祝他生意兴隆,在这片海岛上生活顺心。走出小饭馆,阳光正好,心里暖洋洋的,充满了能量。这顿意外的“家乡味”午餐,不仅仅是味蕾的满足,更是一次心灵的触动和关于生活可能性的思考,成了长岛之行一个温馨而深刻的插曲。

回到渔家乐,我们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午后的阳光透过薄窗帘,在房间里投下温暖而慵懒的光斑,窗外传来隐约的、有节奏的海浪声和不知疲倦的蝉鸣,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静谧,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醒来后,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我们再次出门,没有目的地,只是随心所欲地沿着街道向更深处漫步,更彻底地去沉浸、去感受这座海岛的静怡本质。我们走过安静的居民区,看到老人在大槐树下聚精会神地下着象棋,孩童在巷口无忧无虑地追逐嬉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走过小小的、弥漫着鱼腥味的渔港,看晚归的渔船缓缓靠岸,皮肤黝黑的渔民们忙碌而有序地卸下银光闪闪的渔获,汗水在夕阳下闪烁;走过一片幽静的黑松林,听到鸟鸣啾啾,松涛阵阵,脚踩在厚厚的松针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这种极致的慢节奏中,我们的思绪也自然而然地沉静下来,开始了一些更深层的交流。佳佳挽着我的手臂,轻声说:“小宇,你有没有发现,出来旅行,尤其是像今天这样,没有行程压力,只是随便走走,反而能让我们的交流变得更深入?在城市里,每天被工作、通勤、各种琐事推着走,好像连静下来好好说句话的时间都成了奢侈品。”

“是啊,”我深有同感,“旅行像是一个‘抽离’的过程,让我们暂时从惯性的生活轨道中跳出来,有了一个旁观者和反思者的视角。就像现在,看着这里的人们日复一日、看似单调的生活,反而会让我们思考自己生活的意义和方向。我们是不是在追逐一些东西的同时,也丢失了一些更本质、更宝贵的东西?比如这种从容不迫的心境,比如对身边人、对日常生活的细腻感知。”

佳佳点点头:“嗯,而且这种共同的旅行经历,尤其是在陌生环境里一起面对问题(比如晕船和虫子)、一起发现美好的过程,好像也让我们的关系更紧密了。它创造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独特的记忆库。这些共同的记忆,就像粘合剂,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力量。你看李老板,他选择了一种生活;而我们,其实也在通过一次次的选择,共同塑造着我们未来的生活模样。旅行,也是这种塑造的一部分。”

我们的话题从具体的生活,延伸到了更宏观的时代感怀。看着眼前这些低矮的、充满岁月感的平房,对比我们居住的高楼大厦;感受着这里的“无人商店”和缓慢节奏,对比大城市的便捷高效与人际疏离,佳佳感叹道:“我们这一代人,好像恰好站在一个剧烈的转型点上。我们的童年还残留着计划经济的集体记忆和相对简单的人际关系,而我们的成年则彻底卷入了市场经济的洪流和全球化的浪潮。我们见证了两种几乎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的兴替。有时候会觉得有点撕裂,既怀念过去那种‘慢’和‘暖’,又无法抗拒现在这种‘快’和‘广’带来的机遇与刺激。”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财富吧。”我握紧她的手,“这种跨越感,让我们能更辩证地看待问题,不会轻易地厚古薄今,也不会盲目地推崇当下。我们知道每一种选择都有其代价和收获。就像长岛,它保留了让我们羡慕的宁静和淳朴,但可能也意味着发展机会的相对匮乏。而我们所处的喧嚣都市,在带来压力和疏离的同时,也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和便利。关键可能不在于身处何地,而在于能否在内心找到一种平衡,守护住自己最看重的东西,比如健康,比如亲情爱情,比如内心的宁静。”

傍晚时分,我们自然而然地又走到了海边。不是景点,只是一处僻静的、只有当地人才会来的海岸。找了一块被海浪冲刷得光滑平整的礁石坐下,面对着无垠的、正在被夕阳染色的浩瀚大海。

夕阳正在西沉,像一位伟大的画家,将天空和大海当作画布,尽情挥洒着温暖的金色、绚烂的橘红色和浪漫的粉紫色。海面波光粼粼,像铺了一层不断晃动的碎金。海浪轻柔地、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哗—哗—”的、如同母亲摇篮曲般催眠的声音。几只晚归的海鸥在瑰丽的晚霞中舒展地翱翔,身影被镀上了一层耀眼金边。

佳佳轻轻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伸手搂住她。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全身心地沉浸在这天地间最壮丽的演出中。看着夕阳一点点收敛起它最后的光芒,像一个疲惫却满足的巨人,缓缓地、庄严地沉入海平面以下。天空的色彩经历着最辉煌的演变,从绚烂至极,慢慢归于平静温和的黛蓝色。紧接着,第一颗星星像害羞的少女,在天边悄然亮起。

海风带着傍晚的凉意吹来,但我们靠在一起,感觉很温暖,从身体到心里。心中充满了这次旅程带来的丰盈感和沉淀后的宁静——

“真舍不得走。”佳佳轻声说,语气里没有伤感,只有经历丰富旅程后、内心被美好填满的那种满足后的眷恋和对时光流逝的淡淡惆怅。

“嗯,”我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让她的头更舒服地靠在我肩上,这片海,这里的石头,这里的安静,那瓶自助的可乐,那顿意外的东北菜,还有我们今天的这些谈话,我们都记在心里了。它们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跟着我们回去,也许能在喧嚣中给我们带来一丝长岛的海风般的清凉和提醒。”

当最后一抹晚霞也融化在深蓝色的天际,夜幕像轻柔的纱幔缓缓落下,我们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手牵着手,踩着渐起的星光,慢慢地走回渔家乐。身后,是繁星初现的璀璨夜空和永不停息、吟唱着永恒之歌的海浪声。长岛,用它最后一份极致的宁静、淳朴和引发的深沉思考,为我们这次漫长而丰富的旅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值得久久回味的句号。